距离甘棠不到千米的地方,柏旻顺着她的痕迹来到了河边。
——她还真靠着水路离开了。
柏旻拿着一支长二丈的竹竿,朝河中探查,河水极深,竹竿没入水中连底都没碰着。甘棠不识水性,若是就此掉下去,绝对碰不着地,甚至直接变成水中浮尸,化作这条河上的一缕孤魂。他的脸上毫无喜色,乍一看,如一个得了情伤的痴情儿,要跳河殉情。周围来了许多人,就连被拉去做苦力的劳役也好奇围观,但这好奇心极为昂贵,需要付出挨一顿鞭子的代价。苦役们被头子赶走,头子们见过柏旻,他偶有几次入城,连守卫都不敢拦,上面又说不要得罪此人,这群好奇的人瞧了几眼便识趣离开了。
柏旻继续试水深,越试越觉得这女人不要命。河处郊外,是运河,就连皇家艅艎也只能航行在这种河上,她这么一个不会水的女人,哪里来的勇气靠水路逃走?
边上有个艄公,他收起了下水的打算,向艄公打听。
“船家,这几日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艄公一听,直接嘲讽道:“这都什么时势了,还姑娘?怕是连半老徐娘都见不着,若真有姑娘,还不早被抓了去?”
柏旻打量着艄公,看起来有些年岁,每个艄公都是连接各处的纽带,召南还没跌落前,人们最喜欢乘他的小船来往各处,船费便宜实惠,经验老到,根本不用探,他就知道哪里有渡口、暗礁、浅滩、旋涡,别人都喜欢叫他老张头,可这召南战败,以前络绎不绝的客源,到现在门可罗雀,被说客人了,就连吃饭都成问题。长云入侵者看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威胁,那些小工头经常跑来白坐他的船,为了条活路,他又不得不向这些人卑躬屈膝。老张头的船已有一些年月,船身被水侵蚀得发黑,有些地方也磨损严重,但航行在这条大河上是毫无问题的,也不会有翻船的危险。
柏旻直问道:“你这船卖吗?”
艄公毫不犹豫拒绝:“不卖,多少都不卖,指着它养活呢!”
“这钱够么?”柏旻掏出一张大值银票,这艄公年过半百,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钱?他这船只是竹筏,要不了那么多钱,顶多值十个铜板。眼前的公子爷出手阔绰,若是以前他看见这银票,定会眼都给看直了,把自己卖了都行,可现在这银票别说值万两,就是个饭钱也不值。
艄公看见那银票就来气,召南女帝昏庸无能,竟叫人夺了江山,票子上还画着开国女皇的像,艄公恨不得一把将这本该值万两的银票撕了,乱军入城,在这时势,那些有点本事的人被人召了去,起码还能有点活计,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被人欺负了也只能生生挨着,本来他兢兢业业忙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一个女人肯娶他,好不容易赚够了钱,想着去城里过上好日子,现在他的钱全打了水漂,怎能叫人不恨?
“不够!打哪来回哪去!你们这些有钱人从来不顾我们的生死,现在还想用这分文不值的钱打发我?”
柏旻本不想用强的,可他找不到第二支能用的船,利剑出鞘,柏家家传的剑露着寒光,直接将艄公吓得脸一白。现在乱得很,以前还能报官,如今连女皇都成了阶下囚,那些公主皇子,带兵打仗的将军,连个影儿都没见着。乡长、里长都被拉去祭了天,活着的人要么恃强凌弱,攀附那群入侵者,要么苟且偷生,忍受欺凌。眼前这个贵公子还算好说话,来了个“先礼后兵”,也没有谋人财命的打算,艄公瞬间就没了气势,柏旻让他下船,也麻溜照做,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竹筏行在大河上,此处河水平缓,他必须一边划船,一边用竹竿探查水底,甘棠的痕迹在河边就消失了,她只能从水路离开,这周围也只有艄公一个船家,唯一的船都被他用了,她哪来的本事游着离开?即使看着不可思议,但柏旻也只有顺着这条河找她了。她消失的这三天里什么都没带,难道靠喝水果腹?
他没猜错,她的确饿极了,现在像具尸体一样瘫着。在城里她还能勉强找点吃的,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便真的只能靠着喝水缓解饥饿,墙壁上的黏腻濡湿的青苔,她实在下不去嘴。甘棠好不容易爬到皇姐给她留的后路,竟是一条死路。她想置她于死地很难么?非要骗她来这什劳子地下河活活饿死。
甘棠空腹已久,已经空了的胃开始自己磨自己,火灼般的疼痛让甘棠扭曲着身子,她强迫自己睡下去,睡着就不疼了,她所有的有效行动都降到最低,就连喝水都是靠在边上,让瀑布洒下的水滴在自己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