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从很早以前就是专门做这个行当,要是遇到长相漂亮的孩子,便抱走卖给郭爷……阿彦三岁的时候,就是小的拐走的……后来十多年间,小的也卖了不少孩子,攒了一笔家当……再后来,小的被官府拿了,花了许多钱疏通才赎了一条命回来,还被打断了双腿……但是那些衙役逼小的啊,三天两头地上门勒索银钱……小的知道那样下去迟早还是死路一条……”
“没办法,小的也没认识别的有权势的人。那时候小的与郭爷手下一个叫张五的汉子熟悉,彼此也是合作了半辈子了,小的便想去找他通通门路……喝酒的时候,张五说郭爷上头还有主家,这主家本来想送几个出色的给当时的扬州的什么大太监,又说小的拐来的顾哲彦颇为出色,本来也要送去的。可惜那太监病死了,他们就打算把阿彦发落到男院……”
“小的便想,自己断了腿,也没别的手艺,思来想去,便想着把阿彦赎出来当……当棵摇钱树。于是把剩下的所有家当都给了郭爷……郭爷说小的这样治不住阿彦,他教小的一个法子,保准让他对小的死心塌地。后来,他就让张五与小的演了一出戏,假装小的这腿是为了救阿彦才断的……”
顾哲彦茫然地抬起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阿六叔……是你奋不顾身救我出来,才被打断了腿啊……不是这样的……你为了救我,家都没了……”
阿六叔大哭道:“当时我坐在椅子上看你弹琴,后来隔着窗纱说要救你出来,那时候我腿就是断的啊……我哪有什么家?都是骗你的……”
他抬头看着满屋的锦绣富贵,哭声愈盛。
“守不住啊守不住,这辈子两次都攒了这些个家当……怎么就守不住哇……”
史工咧嘴笑道:“你当自己是蜜蜂呢,囤再多蜂蜜还不得给熊瞎子吃。某问你,这小子你是从哪拐来的?他家里人可还在?”
顾哲彦闻言茫然地抬起头。
阿六叔嚅了嚅嘴,有些艰难道:“阿彦是小的从淮阴拐来的,他爹好像是当过官的,在外十数年,因为得罪过人因而回到祖宅,他娘家里在湖州,据说是做布匹生意的,据说有些资财,因此他们将他养得白白嫩嫩……”
“人呢?”
“小的……小的不知道……”
“你知道。”
“好汉,别!别!小的……小的后来去淮阴,听说是……他娘因丢了孩子……得了失心疯……过了一年,上吊死了……他爹本是老来得子,后来也没再生出孩子,又染上了酒瘾,没过几年,败光了家业,流落街头,想必也是冻死了……”
“说的倒也痛快,某也给你个痛快……”
史工话音未落,蔡悟真突然走上前,一把捏住阿六叔的嘴,随手一拨,竟是硬生生将他舌头拨了出来!
“痛快什么痛快。”
随着蔡悟真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哑然的惨叫声在堂中响起,血从阿六喉间喷涌而出。
灰狗手中的大葱再也嚼不下去,掉在地上。
羊倌只觉毛骨悚然,也不敢在这厅堂中多呆,脚下飞快退了出来。
到了殿外,他长吸一口气,才觉松快不少。
“一群疯子!他娘的,就院里这么些个人,竟只有老子这个偷儿活得最明快。”
不多时,花爷走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死了?”
“死了。”花爷点点头,叹道:“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唉,这等名士风流之下,家破人亡、惨遭霸辱者有多少人?临清不过是习染江南之风,那江南又该何等糜烂?”
“竟已糜烂这种地步!”
温容修猛然将手中的册子摔在地上。
“漕运总督府、江南河道总督府、都转运盐使司、镇江府衙……统统可以去死!”
“大人息怒……”
“息怒?”温容修道,“反贼都打到山东了,马上便要兵逼南直隶。首辅大人要练兵,他们这些人又在做什么?答应得好好的,到头来一个个藏着富可敌国的金银窟叫穷,全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说来说去,首辅大人与皇孙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当我们不敢处置他们……”
下属官员劝了一会,温容修深吸一口气,平息怒气,道:“备好车马,先回南京。”
“是。那陛下……”
“陛下不会来了。”温容修道,“南京城还有许多事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