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静说完,又向董小宛解释道:“这些乡绅久在徐州,对关明熟悉,认为关明就算打下徐州也就是像以前一样过,他们不会诚心助我们守城。而我的目的,在于借这次战事,挑出其中听话的人,给与嘉赏。如此,待到这一战结束,徐州乡绅就会明白,听话才会有好处,朝廷的威信方能重新建立起来。明白吗?”
董小宛知道左明静不必向自己解释,最后添这番话,无非还是在教导自己,于是行礼应道:“谢大人教诲。”
等她从公房退出去,不由心道看来左大人对徐州一战极有信心呢……
次日,关明对徐州城发动了攻势。
按理而言,徐州是他的老地盘,现在被人占了,他本该全力进攻,不留余力。
但关明考虑的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这些日子他能在宿迁立足,又不是因为童元纬心地善良愿意接纳他,而是因为他还有一半家丁,童元纬也不想跟他打起来。
要是把这些家丁都拼光了,徐州又打不下,关明才是真的无立足之地。
因此,刚开始攻城,他依旧是以裹胁来的新兵冲锋。
一天下来,关明观察攻势,隐隐感到事有不对。
徐州城坚壁清野,很可能是预感到自己要来打。但既然如此,王笑为什么还不提前把齐王送走?
还有,当时王笑招降了近三万人,放这些人卸甲归田不假,但一有战事,其实是可以随时把这些人召集回来的,为什么不做?
两种解释,一种是王笑重伤昏迷过去,不能理事,另一种就是这事是一个圈套,就是在吸引自己过来的。
关明不得不小心,打算只有在确认了情况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把底牌打出去。
童元纬却巴不得早点把他赶出淮安地界,不停派人催促关明加紧攻城。
关明对童元纬的想法也是心知肚明,根本不予理会,每每破口大骂。
“放他娘的屁,老子与王笑打过一仗,已经是两攻俱伤。他童元纬兵力充足,躲在老子后头,还不是想趁我和王笑拼个你死我活、他好渔翁得利。老子去他娘的!”
从城头下来,秦小竺第一件事就是跑回来找王笑汇报。
她对关明这种人颇为不屑,认为对方根本不会打仗。
王笑却是道:“关明并非不会打仗,而是不会打公战、打国战,他只会打私战……打公战者,为大义可以破釜沉舟。打私战者,只能畏首畏尾。”
秦小竺道:“那你就夸夸我比他会打仗怎么了嘛。”
“好吧。”王笑闻言笑起来,伸手擦掉秦小竺脸上的血滴,道:“你最会打仗了。”
“嗯。”秦小竺这才满意,道:“现在关明心有顾忌,我只要打两场胜仗,他很可能退走。”
“不行。不能让他现在退走……现在南京那边都在观望,盼着关明能干掉我,不能让他们失望,这一战打得越久,我们在开封的谋划才能有越多时间……”
秦小竺担忧起来,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一战打得越久,关明心里的恐惧就越低,徐州城内的信心也越低,现在关明立足未稳,我还有把握击败他。但如果拖到后面,我有可能就打不败他了,会很危险的。”
她虽然大大咧咧,打仗的事却看得明白,眼下徐州城的百姓对关明深恶痛绝,同仇敌忾。但如果时间长了,这种气势会散掉的。
这一点,她不得不提醒王笑。
王笑却是又把目光看向地图上的开封,眼中带着些苦等消息而不得的无奈。
“没事,一切都等开封那边来了消息再说吧……”
徐州城内的百姓对关明深恶痛绝不假,但城内大户对这一仗都保持着观望态度。
如左明静所言,这次府衙设宴,没有多少人准备来。
国公身受重伤、一个女子跑来当巡按、现在关明又打回来……这种种情况下,谁也不想去赴什么狗屁宴席当出头鸟。
“顾媚,你说若是一个人都不来,左大人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董小宛向顾横波问道。
顾横波停下笔,笑道:“不会的,左大人既然敢发帖,必定有安排。如我所料不差,余家或司马家当会来,所谓‘南门立木’,这便是那根木头。”
她们如今官身还未批下来,穿的是一身皂服。虽只是下吏的服饰,穿在她们身上却也显得煞是好看、飒爽。
虽然两人都只是素面朝天,未着脂粉。
“如此便好。”董小宛依旧有些担忧,向公房外看了一眼。
顾横波招了招手,让她凑近过来。
“怎么了?”
顾横波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胸前束得太紧,好难受,你呢?”
董小宛脸上微红,偏过头淡淡道:“我不难受。”
“今晚回去,你帮我把衣服改一改?”
“好。”董小宛轻啐了她一口,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她懒得理顾横波,又派人到前面探人来了没有。
如顾横波所料,余家派了人来赴宴,然而来的却是余家的老祖母,还在路上,显然是对左明静还有顾虑……
忽然,只听前面有人喊道:“国公来了,国公养好伤出来了。”
董小宛转着一看,只见顾横波竟从屉中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从当中拿出一支小铜镜,正拿着口脂准备抹……
“这……你何时带的这东西?”
“早便备下了,我便知道,左大人以女子之身为官,国公必会给她撑腰。”
顾横波说罢,轻轻在那口脂上一抿,像是忽然从一个正经严肃的官员变成了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她却也只是这般略抹颜色,免得被左明静看出来。
接着,她拿起一份公文,起身便向左明静的公房走去。
董小宛摇了摇头,若非与顾横波相识以久,此番就要表示不屑……
“下官见过国公。”
“免礼……听说左大人今天设宴款待徐州乡老,我便想着前来添一杯酒……咳咳……”
王笑坐在步辇上,说话声音比上次见又显沙哑了不少。
左明静感到奇怪,抬头看去,只见王笑脸色花白,唇上毫无血色,竟比之前还要虚弱许多……
她心中一惊之后,登时反应过来。
——这是装的。
“你们且忙你们的,我就是在屋中待久了,想出来见见人……抬我到那边去。”
王笑说着,抬手一指,指向前庭,自有人将他抬过去……
顾横波跟在左明静身后,虽然王笑未看她一眼,她却也觉心中柔情百转。
——国公这般虚弱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她看得明白,王笑重伤之下却还要现身,这是来给左明静撑场面的。
左明静虽有手段,但如果设宴却没人前来,未免有失威望,加上前几天观齐王有打压左明静的意思,王笑这次的动作,要表达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谁不给左明静面子,就是不给我王笑面子。”
这便是堂堂虢国公了,伤成这个样子还能有如此威风,若能对自己也这样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她却又忽然想到,倘若王笑现在与自己欢好,这般沉重的呼吸再加重起来、那俊俏虚弱的脸庞又与平日不同,也是另有一种意趣……
她这边正想入非非,忽然听前面有人通报道:“徐州乡老司马寿前来赴宴。”
不一会儿,一个老头快步进了前庭,人未至,声先到。
“巡按大人见谅,老夫准备把家中仆役安排出来帮忙守城,故而来得晚了……咦,国公竟在?见过国公……”
……
本以为会是一场冷冷清清的宴席,到最后却十分热闹,一众乡老纷纷前来,坐在前庭品着茶水,啃着番薯,盛赞酒菜丰盛。
一直到散席之前,王笑忽然匆匆离开。
司马寿转头向那边瞥了一眼,心中沉吟不定。
接着,他忽然听到邻坐之人附耳过来,轻声道:“你看到了吗?我刚才见国公胸前溢出血了……”
“今日这场宴,怕是因为关明攻城,国公不得不露面安抚人心……但他竟没能撑到最后,只怕伤得不轻。嘁,还想瞒我们……”
“嘘,回去再说……”
是夜,一支箭羽从徐州城头射下,有人拔起它,送进关明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