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说着,自嘲道:“我若与她易位而处,当年在沈阳我必不会心软,其后好几次也必置王笑于死地;我若是她,对待敢反抗的汉人也会下死手;就算到最后,也不会作出投降的选择。
说来说去,要处置她还是只能软禁着。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另外,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她失了权柄,在我们这里也翻不出风浪来。那就了断恩怨吧,对大家都好。
这次她帮着我,偷袭了荷兰强盗,这是国家大事。我今天早上站在那,我就在想,个人恩怨再大又怎么样?个人之上还有民族,民族之上还有家国。
更大的责任我不敢说,我身在今天这个位置,个人恩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以后蒙古与满洲也是我们的同胞,我若连她都不放过,往后又何谈包容满洲?
以前呢,我看到她总会想到沈宫清宫里发生的事……
但现在不会了,我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所以说,我放过她,也是放过我自己,也是放过你们,就当作是解了一场心结,从此两不相欠。
小竺你和芊芊、淳宁她们也可以放心,往后我也不用再与她纠缠不清。”
秦小竺有气无力地道:“我就说嘛,你肯定不会跟她好的,唐芊芊非要不放心,害我跑来坐船,受这么大的罪。”
“嗯,我们小竺最有先见之明了。”
“是吧?”秦小竺又道:“你也不用对那女人太坏,我就是怕她伤害淳宁,只要她不进晋王府,我们也没有想要害她。”
“我知道的,就当她只是大宝的娘,自然而然看待就好了。”
王笑微微笑一笑,又道:“我就当她是一个曾经和我有过节的亲戚,过节消了,心里对她还有提防,但彼此还是亲戚,普通相处。”
“王笑,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
“像是……老成了一点。以前就快意恩仇啊,现在就……”
秦小竺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好词,于是道:“海纳百川了?”
“不是纳不纳百川,屁股决定胸怀而已。”
秦小竺眼皮有点打沉,又喃喃道:“其实我就没担心过你风不风流……我知道你有一直在替我们想着……”
“嗯。”
“船是不是又开了?好晃哦。”
“是啊,我们启航回去。”
“太久了。”秦小竺语气里满是委屈。
王笑抱着她,道:“睡一觉吧,一觉起来离陆地就更近了……”
事实上,睡了一觉起来,离陆济州岛是远了很多,离青岛却还有很远。
天已经黑下来了。
“小竺……”
“嗯?”
过了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秦小竺低声道:“王笑,你别弄我……我头太晕了……”
声音含糊,她说着又睡了过去。
“我就是问你热不热……”
王笑抹了抹额上的细汗,见秦小竺又睡着了,只好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衣服往外走去,一推开门,却见顾横波正与秋田优子坐在廊下轻声闲聊。
“见过晋王。”
“这么不睡坐在这干嘛?”
顾横波正想说“今天七夕呢”,王笑已转身向甲板上走去。
她心里“哼”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裙子,暗骂王笑瞎了眼都不懂得看一眼。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刚才跟秦小竺求欢还不是被拒绝了……”
七月的天气闷热,唯有甲板上海风阵阵,王笑显然又要过去乖凉。
顾横波却不肯到甲板上去,她四下看了一看,选了二楼一间能看到甲板的空船舱,坐在小窗边趴着看王笑。
她幻想着一会等王笑转回船舱了再过去和他遇偶,然后一不小心摔倒……想着想着她自己都脸红。
王笑却站在那跟几个小将官聊天聊得没完没了。
“……”
“为何不先攻江南,要先来打荷兰人?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是讲武堂出来的?”
“是,末将讲武堂二期出身……”
“很好,这么说吧?对于江南士绅而言,他们最好的出路是听从郑元化的改革,让出一点利益,才住江南。但他们为什么不肯呢?是蠢吗?不是蠢,而是环境所致……”
顾横波隐隐听着这些,心想你快别说了,早点回船舱啊……
然而王笑说着说着,谈兴似乎更高了,甚至还在甲板上坐下来说。
“南楚的环境是什么样的?皇权被架空,文臣武将各自为政,权利达到了平衡。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扩张利益的空间了……
什么意思呢?要获得利益,有两种办法,向内扩张、或向外扩张。一旦他们通过搞死自己人获得利益比通过搞死外人获得利益更高,而且更容易。那就必然形成这种‘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局面。
这是必然,换作谁一脚踩进这个泥潭都没办法的,任他智勇超鬼神,也不能打破世界运行的规律。
而我们要平定江南,其实也是与他们内斗,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个利益的增量,由向内扩张,转变成向外扩张……”
“……”
对话声隐隐飘过来,顾横波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
她就奇怪了,你王笑从天津出发到济州岛这十几天都修身养性的,现在打完了仗,又是如此良辰佳节……而且刚才求欢都被拒绝了,怎么就不想找漂亮女子聊天,跑去聊这些枯燥的东西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笑终于站起身来。
“你们都是讲武堂出来的,我希望你们往后为将不要只知道打打杀杀,所谓‘上兵伐谋’,多观察世间规律,为家国的富兴考虑才是你辈该做的……”
“是!我等谨遵晋王教谕!”
顾横波眼睛一亮,心说你终于聊完了。
她透过小窗,见到王笑返身往船舱这边来了,连忙理了理头发,往楼梯口走去。
还未到楼梯,却忽然又听下面传来对话声。
“……”
“我上午和你说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
“我明白。”是布木布泰的声音。
“那就好。”王笑道:“你也不必难过,我觉得这样蛮好的,对大家、对孩子们都好。”
“你是在关心我么?”
“你毕竟是大宝的娘亲。”
“闲来无事,一起小酌两杯如何?”布木布泰道:“你不想让我沾染权力,但与我聊聊也好,我对你刚才在甲板上所说的颇感兴趣。就当是……不能亲自下棋,让我观棋,如何?”
“也好,你能这样放平心态是好事……”
“放心吧,你的船、你的人、你的酒,我能拿你如何?还能找到什么药不成?”
“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你也别拉我……”
两人的对话声越来越远。
顾横波心里暗骂一句“你是对晋王说的感兴趣吗?你是对他感兴趣。”
她听得出来,王笑对布木布泰的态度不同了,不再像往日里那样提防……
——完了,果然,这蛇蝎女人帮他策划了这次的偷袭,他果然接纳了她……王妃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顾横波想着这些,心慌意乱起来,探头往楼下一看,只见王笑正与布木布泰转进一间舱房。
她马上就想到今天下午听到的布木布泰与苏茉儿的对话。
“怎么办……怎么办……她又要给晋王生个儿子……”
也许是因为布木布泰往日里给她带来的恐惧与压力太大,也许是关心则乱,顾横波已浑然不像平时那般机敏,手足无措起来。
接着,船只又遇到一个大浪,晃动中,她一跤摔在地上。
才爬起来,顾横波忽然又是灵光一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来。
——王妃说的“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是现在么?
她打开锦囊,入目是一个洁白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