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前前后后赶至发出异响的山坳口,登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在原地。
吕秋手中武器落地,砸中脚背浑然不知,燕琇“啊”的一声背过脸去躲在施佛槿身后,大和尚闭目欲念咒静心却无法入定,而姬洛望着眼前隘口血色,被映红了双眸。
天地浩渺,众人只觉萧瑟,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地狱修罗场——
所谓‘洛河鬼神道’,乃是以荆棘路,刀林箭阵,铁索断骨,飞针销魂,依照山势所嵌而形成的连环机关,不得法门的人只能依次硬闯,稍不注意就得命丧黄泉。
而现在,那幢幢黑影从远处悍不畏死地奔来,踏入荆棘之途,被刀林箭阵削去四肢钉入山壁;铁索从地下弹出,将侥幸逃过的人接二连三捆缚,直至飞针从巉岩射入七窍。
一时间,漫山遍野魂哭哀嚎,血流漂杵。
“那些人……那些……究竟是鬼是人?”燕琇把手中鞭子拽紧,几乎勒进骨肉,她死死拽住施佛槿的衣上半袖,颤抖着声音问。
飞溅的血红如赤,这些自然是人,但明眼一瞧,便晓得他们暂时被什么驱策,只能算行尸走肉,半人半鬼。
飞来的头颅落在脚边,姬洛定睛一看只觉心胸气闷,泫然欲厥——这分明是刚才他们跟着入山的老三叔!
夜里光亮微弱,但几人离得近,既然姬洛瞧见了,吕秋自然也能瞧清。最坏的可能性在吕秋心中萌发,他将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发狂似的追着那呼哨声去,根本不顾自己是否能突围这些机关。
忽地一阵劲风扫过,施佛槿一跃落在吕秋身前,任吕秋如何冲撞,和尚双脚却若植入土层,纹丝不动。
施佛槿双手合十,金刚怒目,对着姬洛大喝:“小施主,此术明为‘提魂’,乃南疆禁术,以自身功力为奠基,用蛊虫控人,坏其五脏六腑,纵然侥幸救得,也不过是活死人!”
姬洛明白了大和尚的意思:不是不救,是救不了,也救不得。他咬牙闭眼,捡起落在地上的钓月钩倒持,将钩索一挥一绕,把吕秋拦腰拖住。
施佛槿翻手两指点在吕秋额上神庭,口中颂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注一)吕施主,醒来!”
吕秋眼中赤红退却,对着山中残骸迎风流泪。
而村民倒下的地方,第一批小喽啰踏着尸骨一马当先探阵。
施佛槿稍稍挪开步子,本想劝吕秋退走,可这话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他背对‘洛河鬼神道’,听着喊杀声,思绪忽然回到多年前的厮杀战场,想起那些浴血奋战却死不瞑目的人,忍不住幽幽一叹:“此等残忍嗜杀之行,实在人神共愤。”
“他们在这里!”跑在最前的人眼尖,瞧着吕秋堵在隘口一夫当关,使劲儿嚷嚷。
吕秋抓着腰间的铁索,姬洛趁势放手,只见钓月钩在他手中抡成满月,一起一落间力拔山河,将初来的人斩下。
探路人将火把掷出,吕秋左右躲过,阴恻恻的抬起头,在一瞬的明亮中与后来人对视,来人竟是几位白门子弟并师叔长辈。
那几人本就心虚,此刻瞧他悍勇无匹,都有些心惊胆战,壮大胆子问道:“吕秋,掌门呢?”
“……”吕秋冷眼扫过,未语。
当中一位小弟子讥笑:“掌门无德无义,为了一个女子,陷白门上下于危难,我等识时务者,自当诛杀妖女以保白门上下昭昭清正之名!”
吕秋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们若不是为那劳什子令而来,我吕秋把头割下来当蹴鞠踢!”
“是又如何,不是人人都如圣贤,为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舍生取义,吕秋,你我不过凡夫俗子,明哲保身才是智举!”
几人被他的话羞得面红耳赤,可瞧他人单力薄,不由又多了几分底气。那位跟来的师叔正欲放几句狠话,抬头借火光乍见湖心亭中的两人,心下一慌,等看清楚两人毫无动作,脸上立刻又转危为喜:“掌门和那妖女死了!那八风令必然在吕秋的手上!”
施佛槿与燕琇从旁跃出,前者以狮吼扰乱古怪笛音,后者则用长鞭甩打那几个伪君子的脸,还不忘冷言相讥:“姑奶奶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瞧见被当狗使唤,还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人!”
燕琇话音刚落,山上的机关忽然发出几声连续的“咔哒”声,对峙的两拨人都未注意,唯有躲在一侧观察战局和机关的姬洛悉数将动静收入耳中,心中尤为不安。
若说刚才屋舍前乱石阵排布之法与他所知功法相合,那么这‘洛河鬼神道’运行规律及演变更让他觉得熟悉,可这熟悉来得莫名其妙,思前想后又让人不知所以。姬洛只能以星野变换推测,心中暗自一合,突觉不妙,低喊一声:“秋哥,大师!快退!”
那个“退”字伴着第二轮机簧炸开,那几个白门来人被机关碾过,瞬间尸骨无存,快得闻声后退的三人无一看清。而机关道的另一方,第二波江湖人已至,似乎也被这发怒的怪物吓住,不敢往前进一步。
“明刀变藏刀,箭阵换推石,铁索起蒺藜,以中心为轴,必有重物碾压。”姬洛小声嘀咕,其余人未注意,离他最近的施佛槿却闻言侧目,再看眼幻影影绰绰似乎分毫不差,不由纳罕:“小施主可能破这机关?”
姬洛一时发愣,他不敢同旁人言明这机关的熟悉之感,只能摇头晃脑委婉盖过:“不能,勉力能看清一二,要破阵却非我所能。”
施佛槿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来人为第二轮机关所阻,见刚才的安全之地眨眼倾覆,纷纷向后退了一丈,笛声乍起,第二批村民被推到前列——那石雀儿竟然还留了一手!
几位江湖客眼中丝毫没有不忍,反而拍手谈笑:“这些胡人当年残杀晋民,如今也算是向他们讨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