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傻愣在那里,莫不是还想留下来‘煮茶论英雄’?”苻坚扫了一眼少年,脸上起了兴致,嘴中语气却不怎么好,“不过嘛,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口水从喉头滚过,姬洛终是平复下来,抱拳称道一声“多谢”,扭头向官道走去。
待人远不能见,庾明真这才一吐心中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招揽。”苻坚漫不经心地说。庾明真与苻坚相识且护卫他多年,深知他脾气,自然知道这话当不得真。
眼瞅着没唬住人,苻坚的脸立刻跨了下来,“没意思,明真兄,不过是这小家伙有几句话说到我心里头了。”
“放他走便可,这点金牌恩赐他还受不起。”庾明真也算在他跟前挂了个半个闲职,自然知道这牌子的意义,如此草率托人,心中实在觉得不妥。
“这点你真应该跟景略学学。”苻坚按住他的肩膀,笑道,“我的牌子,不一定是福泽,也不一定是祸患。他若以为这牌子只做通关牒用,就是为自己埋祸根;若他识货,大胆留藏于己身,也算他有几分本事,我等他叩门再见!”
庾明真颔首,仔细咀嚼这话的意思,忽地又想到了别处,忙问道:“主上可是看出他有问题?”
“我不知道呢。”苻坚乐了,拖着散漫的步子走到桥边,将积雪的鱼竿抽回抗在肩上,毫不在意地摆手,“得了,这天气怎么这么冷,教人脚尖儿都冻麻了。把侍从唤来顺带牵两匹马,去看看那些个候在城外的死脑筋可有冻成冰棍。”
庾明真跟在苻坚身边,又觉得他话里有话自己回不过味来,愣是没懂。
苻坚见状,说与他宽心:“你不是也看出他中了定纯的‘惊变破合指’快死了吗,你知道该怎么做。”
“传令宗平陆和羽林中郎将,若他进长安,跟着,如有异动,杀。”苻坚说这话时,正在取下御用鱼篓翻看,人命说起来,也不过风云轻,“若他当真无心,放他走吧,生死有天命,与我无关……哟,今儿竟然有鱼儿上钩,赏!”
庾明真终究是个江湖人,虽然不浸淫权术,却目睹甚多,这平平语气说来轻松,却还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苻坚尊儒道,讲仁心,叛逆可恕,降将投诚皆来者不拒,可帝王终究是帝王,大赦时比谁都仁慈,杀人时绝不手软,看来真正让他倾心相对的人,这满朝上下除了王丞相,还有几何?
“再过些时日,景略也该班师回朝了。”
走出灞桥松林,看天色不早,姬洛不敢招摇向东门走与那两人再碰头,于是绕着城郭往西避开。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后知后觉手脚乏力,勉强靠着一口枯树喘息,心头又恼又气:还是江湖人来得快意恩仇,这些弄权人心思九曲,活着不累吗!呸呸呸!
想到激动处,他转头对着老树就是一脚,树上的积雪晃荡下,噗噗砸在脚边。姬洛目光一动,跪地拨开方才的乱雪,发现竟然有只鸟窝一并抖落。
他心软,端着鸟窝上树往枝丫间放,勉强搁平,再退下来,蹲坐在地上。没过一会,果然有两只鸟雀飞回,对着自家窝棚瞅了两眼,嫌弃地摆弄一番,才又重新安居。
姬洛看这一幕觉得鸟儿刁钻好笑,脑中却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刚才的贵公子能如此有恃无恐,恰恰是赌定自己生死两路无从抉择!
“好,好!没想到这一局到头来是我输他半目!若此刻查探燕前辈的情况,松木林恐怕自有天罗地网;可若是往南出关,那求药一说便纯属无稽之谈,几个月后阴力发作,我少不得还是一死!若是眼下入长安……”
姬洛委身,用雪点了一卦——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凶兆。”
可大凶之夜的白门不也闯了过来吗,横竖都是一死,姬洛义气云天也有较量。他勾唇一笑,不才也想在那人眼皮子底下摆他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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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不曾想到,山中小小少年会怀有不世绝技,阴力虽锁他内劲,可‘天演经极术’偏偏有‘无武胜武者’之高妙。
姬洛技高人胆大,寻着机会混入长安,果然见有人盯梢。他心中轻重缓急立断,当即日判五行,夜观天星,靠着这一手惑人之法,将跟踪的人甩了几条大街。
眼下他手头只一条线索,既是自救关键,亦是判断燕素仪生死的关键——
燕素仪曾说过,她来长安的目的是找一个人,而仅有的消息是,此人成名绝技曾现于此地。
此处?
姬洛窝身后厨,听着楼阁高台上男男女女欢声谈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这地方叫红珠坊,名字听起来也不像寻常酒肆,燕前辈要找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算了,不管此人如何,既然能传出消息,必定闹过不小风波,逮个人来问问。”他心中如是想,
正巧,后庭有个瘦得猴似的男人出来取酒,大概是喝了几杯,酒劲上头略是微醺,丢了酒壶寻了个暗处脱裤子解手。
姬洛绕到他背后,一肘子打在他耳门穴。
花衣男人耳鸣倒地,姬洛趁机将他拖到阴影下挟持住。从厨房里抽了两把菜刀架在人脖子上。这会子,那男子不仅酒醒了,魂也丢了个干净,结结巴巴道:“没……没没没钱。”
“不要钱。”姬洛瞪了他一眼,“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见男子老实点头,姬洛又往四下看顾了两眼,这才开口:“前些日子,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人,使得一手宽背阔剑?”
“来来往往江湖人可多……”男子又惊又怒,乍一听想糊弄过去,可看望着姬洛眼中生冷,吞了吞口水立刻又改口:“有,有一个!十里花巷早就传遍了。”
“继续说。”
“那位客人似乎是寻人,点了远近楼里许多姑娘,可是转头又一个不要,这不是拿人消遣?老妈妈开门迎客,心说怪就怪点,随了他去。但那人竟然分钱不给,说只是瞧了一眼,原封不动来去。你说说看,哪有狎妓不给钱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