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古树上垂落的藤蔓生出短须,一层层堆叠在一起,当夜雾涌动时,打树冠往下看,借着火石星光,无法辨物,只觉得有巨大的蜃兽潜伏在水里吐息。
“嘿喂——”
庄柯挤在三道树杈的中间,拿青藤缠住自己的腰身,匍匐在枝干上拉拽摇晃周围的触须,操着嗓子喊了一声。下头没有半点回响,倒是顶上晴天,有几只沼泽鹄盘旋哀嚎。
不是姬洛不想回应,而是他根本无法分出心思开口。
关拜月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膝头,如果再落下一尺,人就要陷入泥潭中。低头下望不过三尺的距离,泡过水的泥中不断有气泡鼓动,像炉上醅着的水烧滚了似的,可夜里气温明明低到令人汗毛倒竖。再多看两眼,还能瞧见珊瑚珠般诡异的蛇瞳,一大片黑云似的,正吐着信子等待猎物。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夜里与星宿呼应,姬洛功力最盛,刹那间便将‘天演经极术’在体内演过一遍,内劲从丹田气海涌上百汇神庭,再灌入四肢百骸,最后结入指尖。
他心想:若是此刻能有一柄飞刀。
而后心念所至,脑中复盘了跌落前的沼泽潭地势,他心头一急,手指挥出,如燕素仪当初大战庾明真时所使的‘玄命游丝’一般,化无物于有物,或可比拟那传说中‘无剑胜有剑’,当真结出一柄无形飞刀,斩断了右上方的一根藤蔓。
庄柯眼见寒光一落,藤蔓被齐整割开,他虽不以武功见长,但从这一手功夫里也能推出个七八分意图,当即挥手一捞拽住另一头,并且使出吃奶力往上提了两下。
姬洛知他已配合得当,当即撒开另一只手去拍了拍大腿,关拜月从迷糊中醒过神来,两人心照不宣将手掌交合。
“走!”姬洛喊了一声,贯穿整个深林。
火石电光间,底下的水蛇也都意识到到嘴的鸭子飞了,纷纷跟着关拜月的靴底飞起,张口咬来,一条接着一条。
关拜月痛嘶一声,一双腿瞬间便因毒液而麻木。
姬洛促声喊了两句“火石”,情急之下,关拜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怀里能炸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而另一头,力量加重,庄柯知道那头挂着的人已经松了手,连忙往上加力,拖过五尺藤蔓后实在施力不开,再无法径自往上提出两个人,当即两脚叉开骑在比碗口还粗的横枝上,稳住下盘倾注内力要往前荡。
“庄柯,别纵向荡,甩流星锤!”两人借力飞起,如秋千般直达最高处,眼看着要如摆子那样又跌回最下方,落入蛇口,关拜月忙向上蓄力大喊。
庄柯这会子听清人说话了,把藤蔓在小臂上缠绕了四五圈,一路推到背抵住粗壮的树干,低头见那最后一转已把肌肤压出血红,扔不敢放手,双手协力环向,欲要抡成个满月圆:“想我庄柯和毒打了一辈子交道,人畜趋避,竟也有舍命陪君子的一天!”
“起!”
在关拜月靴子沾水的最后一刻,姬洛丹田提气,从庄柯甩开的弧度下奋力飞起,终于抓住了最近的一根藤条,拼着脱臼的可能,把左手提着的人往上一扬。庄柯扔掉手上没用的藤蔓,双手逮住关拜月的脚。
三人退到老槐树上,然而却一口气也不可松懈,水蛇上不来,但不代表这片沼泽里没有别的东西。一时间,只听得密密麻麻的嗡声,有细小的黑虫从底下翻出来,爬过水蛇的头顶,不停朝树干涌来。
“快帮他把蛇毒清出来,我们在这里坚持不了太久。”姬洛说完,将关拜月推到庄柯怀中,自己往下跳了一层腾出空间,一掌接一掌用掌风扫荡。
庄柯低头吸蛇毒,不忘了把身上的各类药粉从竹篓子里取出扔给姬洛,姬洛轰下一大半毒虫,双手顿觉乏力,歇了一口气却发现虫子死而不僵,又纷纷调头重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庄柯替关拜月上药包扎,后者皱眉低声道。
他并姬洛的身上还有火石,两人计划火攻,但沼泽湿气大,寻常的东西不易点燃,落水又都灭尽。就在两难之时,庄柯对着枝头挂着一串串触须指了指,道:“这东西可入药,灌顶上的水气少,兴许能烧一烧。”
说着,他拽下一缕,在火石上一熛,果然有青烟升起,而烧起的烟雾刺鼻,那气息落到树干下,卷土重来的黑虫居然隐隐有退后的趋势。
庄柯略有些惊奇,心中石头甫定,赶忙又爬上去捣腾了几把,边动手边笑道:“一物降一物,这里的虫子不是没有克星的。”
姬洛听了他的话,忙观察了一下四面的情势,选出一道突破口,仰头对着上面喊道:“把触须扔给我,我来点,你带着关拜月先走,我去将它们引开断后。”
眼下分工最宜,庄柯自诩没有关拜月的轻功之妙,也不可比姬洛的内力武功,他是这里唯一能解毒的人,必须保存实力。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将东西扔给下方的少年,自己将人背在背上,心中叹服姬洛在牂牁郡守府游说时的未卜先知。
姬洛朝反向去,故意将身子压得很低,在藤蔓间来回飞荡,引那些黑虫随他乱窜。待时机成熟,他将叼在嘴里的触须着烟往下扔,等虫子被逐后,他立即飞身后退,边退又边接着点烟,果然,那些虫子被断在两丈外,再不可逾越半分。
而庄柯背着关拜月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要借青藤之力荡出这片吃人的沼泽,没料到的是,最后一步时他用力偏斜,关拜月的腿脚还没恢复力气,直愣愣从他背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