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钟别点了点头。
三十年前,极乐墟那位真正的主人为仇家追杀,一路逃到西域,靠着一手冠绝天下的赌术,自此发家。在一次对赌之中,他从一位来自大食的商人手中赢得了一种曼陀罗花,此花带毒,能使人发狂,狂暴之下,功力则暴涨,但功尽之后,也为命枯之时。
后来花毒被他淬炼出来,用以向那些背赌债的赖子讨债,赖子还不出钱,他便以此控制,按月分发解药,与人起了冲突,便驱使这些人充当打手,死了便拖去埋,极其无道,但也因而逐步壮大。
极乐墟的凭空出现,剥夺了西域其他人的利益,有人向天城递消息,原伯兮自是瞧不起这个中原来的丧家之犬,当即出手打压。
钟别为了保命,于是主动勾结,献上这种曼陀罗花的种|子,并胡乱提了一计,说是能将成瘾的阿芙蓉与之混合,得到两种功效。
原伯兮那时还很忌惮白华,纳尕一脉被打压后,隐隐有联合反抗的意思,尤其是疏勒复国后,这女人几乎得到了全部支持,再加诸登圣女之位时,与龟兹交好,更不必说还有一个叫蔺光的汉商,在商路上扶植,他确实需要一些办法手段,更需要一只眼睛在西域替他放哨。
过去的势力顽固不化,想要彻底收买掌控并不容易,而新生的势力则刚好,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他何乐而不为。
“钟别以为他这一局赌胜了,贪婪致使他想要谋求更多,甚至在白华圣女势力最盛时,反过来想要威胁原伯兮。可他太小看这位传教宗了,最后和白华圣女一样,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假钟别轻声一叹。
姬洛问:“所以他找上了你?”
“苦心经营的极乐墟,怎么能白白任其荒废,我既深得赌术真传,原伯兮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顶着钟别的名字,成为了这里名义上的主人,”假钟别苦笑一声,“其实最初,我并不愿任他差遣,甚至一度想自刎了结。”
桑楚吟讪笑一声:“但你怕死。”
假钟别摇了摇头,语气忽地强烈起来:“不,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我,还会有别人。对原伯兮而言,我是棋盘上最佳的一子,却不是唯一的一子。”他握紧拳头,义正辞严,穿过重重光影,说给过去的自己听:“只有站在这里,才能做到更多。”
但很快,脸上的光彩便如彗星一般,稍纵即逝。
他曾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庇护更多的人,自认为自己比钟别聪明,更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逢迎奉承,懂得权衡保全,可惜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玩不转这西域,更救不了谁。假钟别看着脚边的尸体,手脚冰凉——
他希望那些人跟自己一样,不要硬碰硬,不要白白反抗送命,应当蛰伏等待时机,可真如此,却又彻底陷入茫然,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赌徒竟也胸有大志,真叫人意想不到。
“丧气什么,你既已在努力,又不是没有机会。”桑楚吟击掌倾身,给予他足够的敬意,在这种黑吃黑也不少见的地方,还有人在肮脏的地底努力抬头望天,已实属难得,至于能做到什么样,还是留给老天去琢磨。
假钟别心头一热,以龟兹大礼回她,随后轻声道:“若你们愿赴此志,鄙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托请。”
“我有一个亲妹,在我流落至极乐墟前失散,我辗转打听到,她恐身在天城,可却一直杳无音信。极乐丹炼成后,原伯兮曾秘密捉了一批人试药,我怀疑她便是其一,这些年我费心竭力,数次上昆仑,却仍无功而返,所以我想烦请各位,无论生死,还望替我找到这批人。”
面对他的恳请,谢叙插过话来,十分疑惑:“为何不直接向原伯兮要人?你也算一功臣,他难道还能不给?”
“小少爷不知此人手段,我本就是冒名顶替的货色,若他晓得我还有亲故在世,怎会愿意留下给人揭穿的把柄。退一步说,纵使留之一命,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找弱点。”
假钟别言尽于此,也不再逼迫,开了暗门,送他们出去。随后,又招呼了两个亲信,安排众人住下,走之前还多次拱手:“诸位尽可考虑,相逢一场,无论结果如何,那只天池金蟾我都会奉上。”
极乐墟的主人说话一言九鼎,几人梳洗休整,浅睡一觉醒来,金蟾已着人送了过来。桑楚吟最无顾忌,亲自开盒查看,随后从谢叙那儿搜来桑姿留下的药方,按其嘱托,故意差使钟别的人去城中采买,待齐备后,炼药解毒。
不出三日,姬洛大好,雪肌上血凝的丝络已尽数散去,眼瞧着恢复如初。
那假钟别有心,除此之外,还备齐了各类补药,桑楚吟等人本着既已承情,不要白不要的念头,全打包给炖了,早晚让姬洛和姜夏喝上两大罐,沙漠本就燥热,这一通胡乱瞎搞,愣是给喝出鼻血来。
这日早间,几人正在就此事扯皮,忽闻天上有鹰唳,招来一看是屈不换养的玉带海雕,绑着的帛书上言,货物虽已截下,在打斗中却出了点岔子,有部分未被焚烧,已然流失,他正与钱六爷的人加急排查。
少许数枚,构不成大患,真正的麻烦在源头上,只要源头不断,这事就不会彻底平息,总有一天会叫有心人死灰复燃。
“什么时候,这操劳命才是个头。”姬洛两眼一眨不眨,盯着桑楚吟把布帛扔在火盆里烧尽。
桑楚吟嘻嘻一笑:“能者多劳,反之亦然,你就当变相夸自个儿。”
这时,谢叙和齐妗踩着门槛进屋:“我们联络上了钱六爷在延城的人,张乙应该打过招呼,他们都说随时听姬哥哥你差遣,你看需不需令他们向西域各国示警,揭了那原伯兮的遮羞布!”
“你揭的可不是那位大教宗的遮羞布,说不准是王室的密辛。但凡原伯兮手腕得当,极乐丹早已渗透各国,只怕那些人投鼠忌器,非但不会轻易出兵,还会顺手先将报信的人解决。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冒险。”姬洛趁人不备,踱步到窗边,悄悄将补药泼出去,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奶茶。
假钟别后脚跟来,差点被浇了一脑门,把话头都给惊到了九霄云外:“嗯……噢,或许我们可以暗中集结附近几地的勇士,不愿受控制而悍不畏死的人,应该还有不少。”
“不少?”
“加上我的亲信,三四百人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