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这些如今在军营中,三五步便可遇上一位的“熟人”,他们将姬洛团团围住,这情景看似和乐融洽,可实际上入目更显悲凉和凄惶,想来欢乐从楼中楼这座高山崩止的瞬间开始,便被彻底剥夺,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目不忍视,那置身其中的人,该是多么孤独?
修玉忍不住心中一紧,仰脸努力抑住失控的表情,随后堆笑,磨刀霍霍:“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吃什么知会一声,我去做来!只是……只是可惜,那浪里白蛟,溪下水虺,沧海碧螺,流波夔牛,我而今依旧是不会。”
将好谢玄着人来请,师昂见他二人都是些不着边的闲话,便再三催促,修玉不便留人,便提着菜刀默然向火头营走去。
“那就来盘臭鱼鲊吧!”
修玉霍然回首,如玉的公子笑弯了眉眼,站在迎风招展的“谢”字旗下,定定地望着她,亦如往昔,乘舟泗水之畔。
“诶,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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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居首座,参军在侧,两旁列席,尽是北府麾下猛将。正中砌了座沙盘,摆了小旗,几人正为洛涧之战如何破梁成军阵而激谈,个个说的那叫唾沫横飞,当中一人紫面长髯,发声最多,便是广陵相刘牢之,据谢琰说,谢玄有意遣他奇袭洛涧。
姬洛和师昂打帐外入时,众人纷纷回头,一片鸦雀无声。
“来了。”谢玄起身来迎,比之帝师阁一见时,少了几分儒雅,多了些英姿勃发。沙场磨砺多年,随处一立,便不怒自威,叫人有些骇破胆,谢叙私下里说,营中的军士都唤其“北府兵主”。
既是会谈,姬洛便也简单明了道出此行来意,又将八风令中隐藏的真相一一传达,唯有身世,讳莫如深:“辅国将军方才领我等营中瞧看,军民一心,实是感佩,也甚为欣然,这番景象迟来三十年,幸而还来得及。”
“我倒是觉得不早不迟,或许冥冥之中等的便是这一刻,”谢叙抚须,笑着驳道,“有你坐镇,我北府军犹如神助。”
“不敢当,兵主在此,怎敢僭越?行军打仗在下确实略逊一筹,还是江湖更适合我这等闲人。”姬洛摆手,婉拒了他的投军之邀,大帐中登时浑如死寂,无人敢发一言,便是谢琰,也忍不住蹙眉,朝师昂缓缓摇头,希望他能帮忙一劝。
思及姬洛的身份,师昂暗自里捏了一把汗,时移世易,谢家当轴为政,再无法凭喜怒而为,纵使不晓得泗水那流传九百年的秘密,便是依凭姬洛如今的号召力,若不能为己用,则也恐生担忧和猜疑。
可劝又能如何?推人入火坑吗?
许久后,谢玄一声叹,场面不再僵持:“看来我肩上这担子,还得继续背着,想偷懒松一松,老天都不许。”他看向姬洛,开口却不再是姬贤弟,“此战在即,楼主看,应从何处下手?”
姬洛就事论事:“苻坚动向如何?”
参军刘袭插嘴:“探子来报,秦天王在八公山下摆了个阵,扬言我军过不得淝水,恐怕眼下需先行破阵,才能挥兵强渡。”
“什么阵?”
“未知其名,”刘袭老实答,“不过军中有将略通奇门遁甲,说是以八象而成,威力无匹,有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之势,楼主可有高见?”
姬洛稍一沉吟:“八象生死阵。”
无论是奇门阵还是军阵,但凡有纸笔记载的,都曾为人参悟研习,在场不乏博闻强识之人,可眼下尽是一脸茫然,却连名字都不识。师昂亦觉纳闷,但想到六星将这些年来的作为和姬洛曾提及的至宝,不由发问:“可与八象生死碑有关?”
刘袭闻言,抢先一步附和:“对!探阵的斥候回报,说阵心确有一块石碑当立!”
姬洛和师昂顷刻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想来风马默已解开《山川十卷》,苻坚三渡泗水,寻得沉底的八象生死碑。过去风世昭皓首穷经,也没能解出碑上的图纹,但他这个儿子却攥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劲,参透了碑法,及此,姬洛不由一叹:“智将虽算不上天赋绝顶,但也是执着之人,在这一事上,他终是超越了他的父亲。”
“楼主可有解法?”谢玄知他此一项上尤为擅长,忙问道。
姬洛却是摇头,先不说那碑文他无甚见解,便是奇阵亦未亲眼见过,要破阵起码也得晓得变换规律和阵中八门,才可一一推敲出应对法门。不过,眼下却有另一事更为急迫:“那《苍梧图》还留存在八象生死碑中。”
满座的心瞬间被揪起。
谢玄惊疑:“也就是说,我军必得先破阵取图,才可与之一决生死?”
此话一出,营中士气多少有些低迷,先不说秦军兵众且强,已叫人退而死守,束手无策,眼下又摆这一道,他们又如何能腾得出人手?
正左右为难,大帐营帘忽被撩开,谢叙逆光,快步走了进来:“叔父,我可以想法子混进去,摸清敌人的阵法排布!”施佛槿和桑楚吟等人就站在其后,皆是满面凛然:“我等虽出身江湖,也愿效犬马!”
师昂步出,一同表态:“谢都督不必烦忧,家国危亡,匹夫有责,帝师阁上下,皆可听凭差遣!”
“对!听凭都督差遣!”
谢玄抬手,安抚诸人,随后按剑不发,在沙盘前来回踱步,思虑重重。就算把附近的江湖人都点上人头,却也是杯水车薪,既是人少,那么需得步步为营,每一分力都得用在刀刃上。
“谢都督不必忧心兵力调遣,破阵不在人多,双手之数或已足够,在下会全力相助,”姬洛郑重其事道,“坚守不战,能抵一时却不能阻一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以攻为守,秦军自恃,以其为依傍,若阵毁图出,必定三军哗然,到时候再抢攻淝水,定能杀个措手不及!”
他话音刚落,屏风后转出一人,拍手笑赞:“谢兄,这亦是小弟此行,想同你游说之言。百万之师岂能一日天降,如今兵行八公山下,不过是先遣部队,趁其未集先挫士气,如何能不胜?”那人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
姬洛闻声不熟,又察觉此人目光一直流连自个身上,不由警惕:“这位是……”
那人摘下斗篷,面容方正,魁梧有度:“姬楼主,在下朱序。”
“朱序?那不就是……”谢叙差点咬了舌头,环顾四周,面有惊色的不止他一个。这朱序死守襄阳被俘获后,已被招安,连擢三级,官至尚书,先前寿阳失守,苻坚欲降谢石,还曾派其出使,如今鬼使神差般出现在这里……谢叙把“秦军降将”四字咽了下去,双目圆睁,恍然大悟:“诈降?”
朱序笑而未答。
谢玄已有主意,一抖披风,连过几人,快步绕至沙盘正前方,将一面小旗向前一推:“好!箭在弦上,已至不得不发之时。刘牢之听令,现予你五千精兵,自东向西推进,务必在洛口前截杀梁成主力,封堵淮水渡,休要叫他们跑脱!”
刘牢之领命点兵,当夜即奔赴洛涧上游,而后谢玄发号施令,又陆续点了几个人,分别带队接应并牵制西面的秦军,至于破阵之事,则交由姬洛全权处理。
“姬楼主,请留步!”姬洛和师昂前脚刚跨出大帐,朱序后脚便追了出来,将两人引到角落无人处,这才悄声开口,“我在长安听过你的大名,提起你的人此刻就在淮水,他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猜到是谁了吗2333下章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