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泽没料到深夜她横跨半个城市过来?就是问这些尖锐的问题。
平时看?着像猫一样乖巧的女孩,现在炸了毛露出了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挠在他身上。
竟然威慑力挺大?的。
他的嗓子像是泡在了酸水里,想说话却被一股酸涩的感觉堵在心口。
温西月的质问像是一把刀,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最后一层的心存侥幸。
他原是想等处理完这些,再和她坦诚。
他和许家的关?系很复杂。
说是领养,可一直没办领养手续。
户口独立,不强迫改姓。
许还山和时静当?初那样做,就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不让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也正是这样,给了旁人许多联想的空间。
在许家生活了十几年,不好听的话就跟随着他十几年。
一开始或许还会放在心上,为此难过,后来??经?麻木了。
他在许家是什么样的位置,许还山和时静又待他怎么样,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一一和别人解释。
他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兴致。
他?经?强大?到不介意任何的风言风语,自诩可以刀枪不入,唯独此刻来?自温西月的质问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修泽的沉默,让温西月一颗心止不住的下沉,她仍旧看?着他,企图从他看?似平静的眼里,瞧出端倪,“生而未养,断指可还,不生而养,百世难还,你是真的打算拿自己去报答他们的,对吗?”
“西月,”修泽伸手想把人拉进来?。
却被温西月冷着脸无情地拍开,“你先回答我!”
她好像?经?在心里给自己按了这些人设,也铁了心要在这里把一切弄清楚,像是一秒都等不了。
修泽回视着温西月,目光无比坚定,他说:“许越她是我妹妹,当?然她不仅仅是我的妹妹。”
如果她想知?道,那把一切都告诉她也无妨。
他愿意对她坦诚一切,那些深埋心中不曾见过阳光的,只要是她想知?道的,都可以。
“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有今天?,可以站在这里和你面对面说话,都是因为她。”
“那天?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爷爷求我妈带我回来?检查后,我妈的确很负责地完成了爷爷的嘱托,对我全?身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检查,我因此在宜城待了半个月,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应该是要被送回去的,是我妹妹知?道我要走后,紧紧的抱着我的腿,像个橡皮泥一样粘在了我身上,又是哭又是闹,她和我爸妈说她就想要个哥哥,就想要我这个哥哥,因为这样,我才能留在这个家。”
其实一开始许还山和时静并没有要收养他的打算。
他们认为人的精心很有限,他们想全?身心的去照顾许越,?以早早的就决定这辈子只会有许越这个女儿。
只是因为许越,因为他们对她无限度的宠溺,对她几乎可以做得到有求必应,因此自己才有机会留在这里,接受更好的教育,认识很多的人。
一开始能留在这,其实他和毛绒玩具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产生了密不可分的情感。
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可就是事实。
“?以越越对我而言,只说是妹妹,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感激。”
温西月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来?的时候她?经?开始想象,质问完她大?概率会得到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越模糊越说明他心里有鬼,那和默认也没什么区别。
她开始想,如果真是和郑乐亿说的那样,她肯定是要和修泽分手的,被欺骗被玩弄,她自然也不会和他好聚好散,应该能说出一箩筐讽刺他的话,她明明?经?在想怎么骂他了,怎么内涵他......
结果……
修泽:“?以,我对她好,愿意将世间美好都奉到她眼前,将她放在重要的位置,怕她孤单不时去看?她,不是应该的吗?”
温西月哑口无言。
那些积攒在心头等待爆发的怨气霎时间烟消云散。
“真的?”
修泽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按照她的质问的顺序,耐心的回答她,“至于我是越越的谁,用她的话来?说,我就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抱歉,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竟然会让你产生你是越越替身的想法?,西月,我很肯定的告诉你,没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越越是越越,独一无二,同?样的,我们西月也是唯一的,无可替代。”
“但?我得和你坦白,当?初在酒店,我的的确确是因为你和越越撞名字的缘故,才心软才愿意多管闲事,你们一般大?,?以这之后我对你做的一切都很包容。”
温西月此刻有点心虚,目光躲了下,他越坦诚她越心虚。
会觉得自己真的太容易被外界影响到,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那我是不是应该要谢谢妹妹?”
修泽紧绷的脸倏尔一松,头靠着门框,眼垂下,“可爱上你和越越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完全?不一样!”
温西月心情有点沉重。
修泽似乎决定在今天?要把一切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全?都说清楚,即便?温西月似乎看?上去被内疚包围着,不太关?心。
“我和越越确实抱着视对方为至亲的想法?,但?我爸妈或许有过你刚刚说的意思。”
温西月一愣。
她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沉沉压着。
修泽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赶紧说:“但?那只是他们的意思,并不代表我和越越,你知?道的,中国式的家长,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权威,可能要说服他们很难,但?我有信心。”
他的掌心压在温西月肩上,对上她的眼,语带一丝恳求,“?以,你也要对我有信心好吗?”
温西月问,去求证郑乐亿的话是否真的属实:“是不是真的只要你肯娶许越,许氏实业就是你的?”
修泽毫无遮掩:“我爸是这个意思。”
“你真的舍得放弃?”
“嗯?”
温西月问:“名利地位,明明只要娶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就可以,你那么感激她,明明只要以身相许就行,你真的舍得放弃?”
修泽无奈:“我刚刚都白说了吗?”
温西月轻轻摇了摇头,咬了下唇才说:“我对你有信心,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而?,如果要你在我和名利地位之间去选择,我没有信心可以让你放弃那些,和我这样一个在谁眼里看?上去,都算不得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的人在一起?。”
修泽默了默,随后用手挑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他声线低沉,带着一丝蛊惑,“西月,如果我和你说,那些我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你会信吗?如果我说你和那些相比,我会毫无犹豫的选择你,你又信不信?”
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动?迅速的席卷着她,让她眼眶一热,眼泪在里面打转。
曾经?有一个男人身体力行告诉她,她比生命重要。
现在又有一个男人告诉她,她比万贯家财重要!
她何德何能.....
*
忽然一阵轻笑?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一道女声浅浅的唤道:“阿泽.....”
温西月头皮发麻,蓄满泪的眼睛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一道完全?陌生的女人声音。
还是在深更半夜从修泽的家里传出来?。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修泽迅速捕捉她的表情变化?,大?概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好笑?的,他闷闷笑?了一声,在温西月愕然的眼神?中,他侧了侧身,让温西月可以看?见里面光景。
空无一人。
修泽指着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告诉她,“是我妈!”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女人的脸,看?上去年纪不大?,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气定神?闲的欣赏着刚刚那一场“我误会了我生气了你要给我解释结果小丑竟然是我”的闹剧。
温西月:“……”
修泽趁她愣神?的功夫,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进来?,顺道用脚关?上了门。
温西月如同?行肉走肉一般,失去了自我意识,被修泽按在椅子上,被迫和电脑那头的时静来?了个面对面。
她全?程脑子懵懵的。
既有被偷窥的羞耻,又有第一次见面的局促。
修泽的声音在她头顶,引导着她,“西月,快和我妈打个招呼。”
温西月想都未想,脱口而出:“妈!”
修泽、时静:“……”
空气瞬间凝固住。
修泽拉过了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听到她的话,胸腔带着愉悦的频率震了震,“你还挺自来?熟的,我用了两年才肯喊妈,你倒是不认生,一分钟都不到。”
温西月脸上一热,烧的颧骨都在痛。她羞愧的无以加复,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给埋了。
她刚刚真的是没经?思考,不知?道他这个妈指的是谁,只想着跟着他喊准没错。
时静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反正迟早也要喊的。”
“我们见过的,你记得吗?那次我刚回国,你在大?街上拦住了我们,然后给了我们阿泽一点钱,还记得吗?”
温西月:“……”
记得,她当?然记得。
妥妥的黑历史。
时静小口地喝着咖啡,眼睛眯了眯,笃定道:“当?时我就觉得你们俩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当?时……
当?时在温西月眼里,修泽就是一只暴敛天?物误入歧途的鸭,而在修泽眼里,温西月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坏女人,总之留给对方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关?系自然很一般!
时静笑?了笑?,“阿泽,你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修泽提出抗议,“妈!”
时静:“你放心,我不会吓怕她的。”
修泽不想让这两个人单独的相处,至少现在不想。
他刚刚才把温西月安抚好,怕时静再拿话刺激她。
时静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温西月摸了摸耳后,“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也想和阿姨聊聊天?。”
她冲他笑?,眉眼弯弯,“放心!”
修泽沉默了下,随后起?身,双手撑着桌面,黑漆漆的眼睛沉沉地看?着摄像头,“妈,别把我女朋友给吓跑了?”
时静抿着咖啡笑?而不答。
等修泽进了卧室,时静才搁下咖啡,双手抱臂,认真的打量起?屏幕上的温西月。
温西月被看?的不自在,故作镇定。
她出门急,没有好好收拾,穿的也随意,在大?夏天?里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汗也浸湿她额角的发,因为刚刚和修泽对峙了下,心情起?伏较大?,这会儿脸色也说不上好。
总之,她现在完全?以最糟糕的样子来?面对时静。
时静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出声打破沉默,“放松点,我只是想看?看?我儿子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他不爱和我们说这些,?以我经?常和越越猜,阿泽或许会喜欢风情一点的,没想到是你这种款的。”
温西月促狭的笑?了笑?,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即便?时静看?不到,她还是坐姿端正。
“我没有任何贬低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意外。”时静说,“刚刚你和修泽的谈话我也听到了,当?然我得先道歉,偷听你们说话是我不对,我们刚刚在闲聊,没想到你会过来?找他。”
她顿了顿,盯着温西月,眼神?直接:“我发觉你对我们家有很深的误解,可能外面很多人都会这样想,他回国后外界对他进行了很多不负责任的猜测,我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可以和你保证,那里面很多都不是真的,我们从来?没有把他当?过外人,是真的一直把他当?做亲人,我和阿泽的爸爸都是很负责的人,既然决定了要抚养他,就一定会像对待亲生的一样对他。”
“想让阿泽娶越越是我的想法?,”时静从来?不避讳内心深处那些邪恶的东西,“做父母的都想给孩子最好的,我也不例外,在我心目中阿泽就是最好的,他我亲手养大?的,我知?道他的为人,也很信任他,我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让越越过得很幸福,前提是他愿意,现在他似乎是不愿意的……”
温西月漆黑黑的睫毛颤了颤,“他肯定愿意的,以哥哥的方式。”
时静的话里带着轻薄的失望,在唇角处蔓延,“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
她很快释怀:“不过我也不是个专横的妈妈,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爱许越,也爱修泽,同?样的希望他们过得幸福。
“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很听我们的话,差不多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的,也从来?不对我们提要求,也没说过一定要得到什么,你应该是他第一个坚定要拥有的。”
她换个坐姿,手肘撑着桌,手背抵着额头,散漫一笑?,“我和你说些不是说想让你退出成全?我的幻想,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爱他的,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要和你说,只要是我们阿泽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无论她是温西月还是其他人,她都愿意接纳。
“不过和我比起?来?,阿泽的爸爸要固执很多,要说服他不那么容易,我希望阿泽在为你们未来?争取的时候,你不要退缩。”
温西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静好整以暇的看?她,“我刚刚说这么多,有吓到你吗?”
温西月摇了摇头。
时静笑?:“那就好,你们那边时间也不早了,等我回国内我们抽个时间再慢慢聊。”
……
温西月挂了视频后,抹了把脸,一直挺直的背也软了下去。
她合上笔记本,人趴在桌上。
明明全?程她都听,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