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生气了。”江行偷偷往右边的阳台上看了一眼,姜轶文正坐在千里给他搬的小椅子上,望着外面的星空生闷气。
“别理他。”千里语气嫌弃。
怎么就这么笨的一个人,二十年前居然被她妈妈耍的团团转。
现在还因为说不过女儿生闷气了。
江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和千里这会儿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餐桌上面对着面。
屋里开着灯,千里家里的灯都是有些年头的,所以没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进步,日光灯白的耀眼。
千里坐在他的正对面,前面还摆放着一杯茶水,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桌面。
千里的表情比以往来得更平淡些。
千里睫毛微卷,恰好能掩盖住她那双浅棕色的瞳仁里的所有情绪。
日光灯照射下的物体多了分平面感,有时候人神情那么一恍惚,便觉得日光灯下的世界不是现实了,而是被封闭在哪个平面空间里。
周围太//安静了,因为已经步入了秋季,现在也快十月份了,外面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房间里明明有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江行坐着学生时代最端正的坐姿,他盯着千里看的时间久了,恍然之间觉得自己落入了另一片时空。
人还是那个人,一股凉意从他的脚底窜起,迅速的流遍了他的全身,他看到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江行像是被人定住了全身,动也不能动弹半分。
他连呼吸都暂时忘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沉沉浮浮,带着深沉的恐惧,一点点击溃着他心中起的高栏堤坝。
“喂!”
潮水褪去,江行看到了日光灯下千里显得有些苍白的那一张脸。
“怎么了?”千里问。
千里的声音仿佛是从悠长的曲径,在走廊里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回弹,才终于入了江行的耳朵。
江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事。”
“你额头都出汗了。”千里也从桌上胡乱抽了一张纸巾,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你手法倒是温柔一点。”江行语气有些无奈。
千里听了顿了顿,擦得更加大力起来,不像是擦一张脸,而是在擦一张脏兮兮的桌子,奋力的要将上面的油污全都擦洗干净。
千里擦干净了。
她把手放下来,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江行的脸,再度伸出手,将留在脸上的纸屑一点点取了下来。
千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得不站了起来,身体前倾,从江行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优越的下颚线,配合着她过分修长纤细的手指,不知道怎么的,多了几分凉薄。
“害怕了吗?”千里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嗯?”江行晕乎乎的。
“我体内有恶灵这件事。”千里把他脸上所有的碎纸屑都收拾干净。
她很细致的一块一块的攥在手心里面,再抽了一张纸巾,将它们全都包裹起来,确定没有一丁点遗漏在外头。
千里的表情还是像刚才一样,没有分毫的改变。
江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千里收拾纸屑的手都停顿了一会儿。
“紧张?”江行反问她。
“我干嘛紧张。”千里回答的很快,语速也很快。
“那我干嘛害怕。”江行有些好笑的将千里收拾了半天才收拾完的纸团取了过来,扔在了自己身后的垃圾桶里。
“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江行拍了拍千里的脑袋。
“更可怕的不应该是制造出恶灵的人和恶灵的环境吗?”江行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你们,准确的说,是你爸爸讲述的十九处,和我呆了这么多年的十九处,似乎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还有人,简玉玫……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过她是这样的人。”
千里没了纸屑,只能自己的左手玩自己的右手:“那她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没什么特色的领导人物,也是我没有怎么和她接触过,大多时候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一个领导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性别吧,一般都是男的,而她是女的。”江行缓缓的叙述起自己印象中的简玉玫。
“但我说的不一定准确,我很少过问十九处里面的事情,我只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江行很想从自己的脑袋里多挖出些有用的信息。
其实从京城到海城也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江行在回忆起京城的生活,居然觉得相当的遥远了。
“嗯。”千里点点头。
“那她……”千里刚刚准备继续问下去,忽然发现旁边有了一团黑影,她扭过头一看,明明前两秒还在仰望星空的姜轶文突然已经火速到了她的身旁,盯着她看。
“看什么?”千里没好气的问。
“你……果然对你妈妈,还是很好奇吗?”姜轶文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了?我对她感到好奇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又不能证明什么,也不能代表什么。”千里回答的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我也没说你要证明或者代表什么……”姜轶文声音小小的,气势弱弱的。
千里气呼呼的又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能成熟稳重一点吗?
不要再搞小孩子才会搞的那一套了,就大大方方的让她了解了解,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吧。
搞得她多问两句,就是要抛弃她老爸了,就该因为老妈对自己不好而黯然神伤了。
“那在你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千里暗戳戳的问。
“是个骗子!”姜轶文这次回答的很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你干嘛还给我取名姜王千里?”
“是个我很喜欢的漂亮的骗子。”姜轶文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委屈。
千里:“…………”
“说起来,最终救活我的不是你吗,如果没有爸爸的话,在我身体内被塞了半只恶灵,以后我是不是就会死掉?”
“或者是变成可怕的怪物,那……她是准备怎么处理我的呢?”千里卡了好两下,到底还是没有把妈妈两个字喊出来。
姜轶文僵硬住了,这个问题是他在叙述整件事的时候,都在有意的规避的。
他特意的想要逃避掉这个已经发生的结果。
“嗯?”千里戳了戳他爸爸。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姜轶文故意提高了嗓音,听起来凶巴巴的样子。
“她不是个骗子,她是个混球吧。”过了三秒千里,突然来了一句。
还是一个不爱她的混球。
“没有关系的,千里,反正一直都是我们两个过的,爸爸爱你就够了。”姜轶文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千里。
“你怎么又忘记了,”千里皱起眉头,“你已经死了,没过两天就要跟白无常走了。”
姜轶文:“…………”
“你怎么能活得这么窝囊和废物,被她骗了也就算了,还死得比她早,至少也要活得比她长久一点啊,才能气死她。”千里略有些郁闷。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姜轶文听着也抑郁了,这样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很没用。
江行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活跃此刻的气氛。
“咕咕——”千里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都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却因为这突发性//事件,到现在都没有吃上饭。
“先吃饭吧。”江行终于找到事情做了,他站起来重新走进了厨房,饭菜都已经凉了,还要加热一遍。
江行在厨房里忙活着,千里和姜轶文则是坐在餐桌边。
“千里,你觉得江行可以完全信任吗?”姜轶文可能是被骗出ptsd了。
“不好说,毕竟我是个被妈妈背叛的人。”千里看着江行的背影。
姜轶文:“…………”果然还是很在意吧。
不,应该说是非常非常的在意。
“爸爸,你觉得我和你,谁聪明一点?”千里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吧。”姜轶文挣扎着良心,他到底还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出了事实。
“那我应该不会比你更糟糕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江行应该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千里真的把她和江行的初遇在脑子里都复盘了一遍。
千里说完以后,父女两个都沉默了。
姜轶文的ptsd终究还是传染到了千里的身上。
大概过了有两分钟,千里不知道都思考了些什么东西,她重重地松了口气,语气变得坦然了许多:“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不管事情再怎么发展,应该都不会比爸爸你的更糟糕了,”
“毕竟我是女的,江行是男的,就算将来真的有了孩子,对待孩子的第一选择权还是在我的手里。”
姜轶文顺着千里的逻辑听下去,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点完头了,他才发现不对劲。
“等等,千里你在说什么呀!你疯了吗!为、为什么你们两个会有孩子啊?你跟爸爸讲讲清楚呢,你不能再用我已经死了,马上就要走了,这个理由搪塞我了!”姜轶文冻的仿佛铁板上的蚂蚱,偏偏他还要压低嗓音,不能被江行听到。
他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好烦啊,死人不要掺和活人的事情好吗?这句话还是你说的。”千里故意扭过头。
江行将菜一道道地从厨房端出来,看到姜轶文这会儿正在手舞足蹈地围着千里转悠,听到他的动静以后,立刻抬起头对着他怒目圆视,相当仇视他的样子。
“怎么了?”江行将两碗饭端到两个人的面前,又摆上了筷子坐下来,奇怪的看着千里的爸爸。
“没事,算起来年纪也要到更年期了。”千里不理她老爸,直接开始吃饭。
姜轶文又急又气。
天哪,这像是一个才高三的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