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人大多都对林初和秦洵母子特殊的蓝眼睛有所耳闻,高叔没见过秦洵,却从这双眼猜着他身份,但那些江南土生土长的婢女们不认得秦洵,只知二位来者中白衣郎是这座府邸的主子,当今陵亲王齐归城。
秦洵过去在江南六年,接触的大部分人还是说大齐官话多些,最多因地域不同带着各自的故乡口音,整个王府的家仆面对他们说的都是一口带有江南口音的官话,并没有说金陵方言,领头的大婢女想询问给二位主子泡什么茶,觑了秦洵一眼,踌躇着唤:“陵王殿下和……这位公子……”
“不必见外,叫陵王妃就行了。”秦洵哗地一展折扇,笑容满面。
如今气候逐渐趋于夏热感,秦洵整日把墨枝红桃扇带在身边不再专为秀恩爱,折扇总算尽到了它本身的取凉作用。
婢女们瞠目结舌,望着红衣少年郎笑盈盈的模样,猜想他在玩笑,却也不知怎么接话才合适,开口的大婢女见陵王殿下也眉目含笑,没有半点想否认阻止的意思,她略一寻思,福福身,机灵地跳过了称呼,直接问二位主子喝什么茶。
齐璟笑道:“听王妃的吧。”
大婢女:“……”
高叔忙打圆场,依照自己还在长安时了解的齐璟喜好吩咐了茶种,催促婢女:“快去给殿下和秦三公子添茶。”他特意咬重了“秦三公子”四字,提醒婢女该对这位自称“陵王妃”的红衣少年称呼什么。
二人在此歇脚,齐璟大致问了几句自金陵陵王府修建起的诸项事宜,一座主子不在的空府邸,想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大事,高叔八成是真没的好说,刮遍了肚肠拣出几件零碎琐事说与齐璟听,齐璟颔首,没再继续问他。
再过几天到了事先知会过金陵州官的预计抵达日子,金陵驿馆会为恭迎陵亲王设宴一场,这场应酬是必须走的过场,没的推脱,所以齐璟才不选择一到金陵就住进王府,他喜静,不喜欢自己的地盘涌入本无心应付的形形色色人等,不如暂住金陵的官家驿馆,等到宴罢他就和秦洵拍拍屁股走人,什么觥筹啊阿谀啊,统统抛之脑后。
等到这趟江南之行结束,回京后齐璟也要从皇宫搬去皇城内的陵亲王府,从此住进他和秦洵真正意义上“两个人的家”了。
因为没几天就能从金陵驿馆搬过来,二人今日并没有在金陵的王府久留,离开前二人绕偌大的王府草草转了一圈,秦洵看见王府的院墙圈住了一棵高茂的柿子树,枝干吊下来一架竹制秋千椅,他惊喜万分。
他快步上前晃晃秋千椅的粗麻绳,秋千椅平日应是涂过桐油养护,日光下竹面亮滑:“还有秋千,肯定是你让他们弄的吧。”
“喜欢?”齐璟跟上来。
“喜欢!喜欢死了!”秦洵弯下腰摁了两下,试探承重,“这已经弄好了吗?能坐吗?”
“刚修王府的时候就让人做了,到现在应该没问题,坐吧。”齐璟替他扶稳,待他坐上后任劳任怨给他轻轻摇晃。
秦洵喜欢秋千,小时候还被齐琅嘲讽过跟个小娘们儿似的玩这种东西,他没理睬,照样喜欢着,总要拉齐璟去给他晃。
说是喜欢,秦洵回想回想,最初见到秋千这种消遣物他并没有主动抱着玩心坐上去试试,不过是当年在上将军府常常见父亲带着秦渺在后花园玩秋千,那一派其乐融融,让年幼的秦洵对于秦渺脸上的欢欣很是疑惑,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源自父亲疼爱还是秋千真的有那么好玩,于是他独自爬上秋千几次,那种脱离地面在空中摇晃的轻微失重感确实有说不出的妙处,很像轻功离地,却又比需要运气提身的轻功多了放松和惬意。
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自己玩秋千得到的愉悦感显然不及当日从秦渺脸上读出的欢欣,他这才隐隐明白,还在他那个年纪的孩子所谓“玩得开心”,一是当真玩得痛快,二来,应是还余了些空缺等着家人的疼爱来填补完全。
最后填补了他这些空缺的人是齐璟,当秦洵第一次爬上景阳殿特意给他新制的秋千椅,他心下感叹原来秋千真的这么有意思。
那时小小一个秦洵被齐璟从身后轻轻推晃,他忽然转回身来,跪在秋千上趴住椅背,眼眸晶亮地望着耐心陪自己玩了许久的齐璟哥哥,奶声奶气:“哥哥,我真高兴!”
齐璟那时年纪也小,秦洵人在秋千上比他高出不少,齐璟抬高了手,揉揉他的头:“高兴就好。”
这么多年景阳殿的旧秋千一直养护得很好,历经几番春夏秋冬,总会有宫人定期重刷桐油,日头太烈或雨雪天气都会把它细细蒙上油布遮挡,景阳殿人人皆知这是那位多年不曾露面的秦小祖宗钟爱的玩具,谁也不敢怠慢了那么个没呼吸没心跳的消遣玩意。
秦洵想着往事就笑起来,坐在秋千椅上一脚触地轻轻蹬动,替齐璟省力,他撒娇地向后抓抓齐璟手指:“齐璟,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