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楼的呼吸,像是一条阴冷的蛇,盘桓在顾横洲身侧。
他的眼神,冰冷又暴戾,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住顾横洲的咽喉,将他撕裂。
顾横洲却不为所动。
“我没有走。”他注视着贺西楼的双眼,重复道:“我没有走,虽然我承认,当看到蜡烛的那一刻,确实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贺西楼看着他,盯了半响。
随后冷冷地抛出一句:“最好没有,外面全部都是侍卫,把寝殿围得水泄不通。一旦出去,你会被他们压着,脱掉衣服检查全身,跪在地上等我回来。”
顾横洲没说话,这种可能性他确实想过,但这并不是阻止他行动的原因。
真正让他什么都不做的,是因为这条盖在身上的锦被。
锦被被沉水香熏过,散发出清幽香味。
顾横洲最喜欢的味道。
“贺西楼,”顾横洲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把魔气逼进脊骨里,疼吗?”
静默片刻。
“有意思。”贺西楼嗤笑了一声。
他俯下身,身体笼罩在顾横洲上空,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过来,把顾横洲圈在里面。
“我好疼啊,师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千万枚小针刺进我的经脉,神经最敏感的地方反复感受到疼痛,我痛得想要打滚,想要大喊,想要摧毁能见到的一切。那种痛苦彻底摧毁了我的理智和意识,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人类,而是一只野兽。”
“云渺山的夜那么漫长,但是我忍下来了,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
“贺西楼……”尽管猜到了些许,顾横洲的心脏仍然止不住停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给贺西楼一个迟来的安慰。
“啪”的一声,顾横洲伸出的手被毫不犹豫打掉。
“怎么?师尊听到我曾经的愚蠢,忍不住被触动了?”贺西楼冷笑道:“比起触动,更多的是嘲笑吧,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居然能够蠢到这种地步。”
贺西楼伸手,抚摸自己眼尾的深紫色纹路,“所以我不会消除这个花纹,它在我的脸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的天真和愚蠢。”
“不是的!”顾横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他驳斥道:“不是愚蠢,我也不会嘲笑,我是真的很歉疚。你做了很艰难,很了不起的事。我知道那种疼,书上写过的,曾经有人被活活疼死……对不起,是我一直没能发现……”
后面的话消失在贺西楼平静的表情里,贺西楼看着他,挑起一点唇角:“继续说啊,师尊。”
顾横洲那一点莫名的情绪像是遇到烈日的薄冰,被迅速融化,只剩下干涸的水渍,洇出丑陋的形状。
他硬着头皮道:“之前你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们之间才有了这么多误会……”
“误会?”贺西楼坐直身体,手指挑起顾横洲的一缕头发,长指把头发绕了一个圈,来回把玩,漫不经心地接顾横洲的话:“到底是误会,还是师尊想要利用我曾经的愚蠢,来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呢?”
他转过头,笑得放肆:“师尊一向聪明,我是知道的。从我进门开始,师尊就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然后对我道歉,接着提起我曾经把魔气逼进脊骨的事。”
“我大概能猜到师尊的想法,旧事重提,勾出我那时的情绪,那时候对师尊惟命是从的贺西楼,怎么会做出现在的事呢?对吧,师尊?”他松开手,顾横洲那一缕头发立刻从他的指尖滑落下去,落在锦被上。
顾横洲无言以对。
他不能不承认,如同贺西楼所言,他心里确实存着这样的念头,将贺西楼的感情和付出作为筹码,赌在这一场差距悬殊的牌桌上。
感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再纯粹,而是成为他手中一张底牌。
但是很显然,这一次,顾横洲失败了。
“可惜,师尊你错误估计了一件事,那个愚蠢的我早就被你亲手杀死了。”贺西楼伸手,轻佻地拍着顾横洲的脸颊。
顾横洲阖眼又睁开,没关系,这场戏还没到结尾,还有千万种可能,一时的下风算不了什么,大幕刚刚拉开,故事的高潮还没来。
这场赌局,他还没有输。
“是,我确实在利用你的感情。”顾横洲看着贺西楼,褪去了刚才刻意露出的温情,重新变回冰冷模样。
“一切说辞都是我计划好的,听了你的话,我不愧疚,也不怜惜,你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你自作自受。”
顾横洲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清冷高寒,然而他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种嘲讽和冷笑混合的表情:“然而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只是能轻易抛掉的东西罢了。得不到就摧毁,你和三岁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你懂什么叫喜欢吗?你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只不过是——”
舌头弹在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