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白二实?在不是个好人的模样,他总是脸色惨白,不笑的时候阴着一张脸,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一副标准的坏人相。
可当他存心要跟谁交好的时候,又总能变成一个体贴活泼的少年人,虽然有时说话不够客气,却很值得信赖。
旧经商场的老手面对他,都像是兔子遇到了狼。
更别说柏明秋这样的小白兔了?——简直是玻璃瓶里装水,一望即知。
白二则是细颈大肚瓷瓶,里头装的是墨,轻易探不到底。
一场晚餐,柏明秋就彻底折服了?,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没见过白二这样幽默风趣,又体贴入微,且身份高?贵却足够尊重他的人,哪怕白二此时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月亮是方的,他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以为是方的。
“那房子你们暂住吧,就当是我这个朋友尽地主之谊。”白二说的冠冕堂皇,很是亲昵,“一栋房子,何必跟我?较真?呢?我?又不是穷的只剩一套房子,你既不愿意买,那就租吧,按市价给我?,不占我?便宜,好不好?”
好字加了?个转音,竟然显出别样的暧昧来,像是在哄闹脾气的爱人。
若但是面对白二,柏易还能周旋推脱,但加上柏明秋这个一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他就逐渐落了下?风,败下阵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只有一个兵的将军,这个兵还缺胳膊少腿,并且脑子有毛病,不说指挥他去打仗,就连指挥他逃跑,都能往敌人的阵营里冲。
“若是再推拒,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不识好歹了?。”柏易朝白二笑道,“那我们就准备搬家了?,到时候还请二爷来暖暖房。”
白二使尽手段,终于心满意足,心态很是平和地说:“到时候给你包个红包。”
柏明秋看他们都笑,自己也笑:“没听说过搬家还给送红包的。”
白二叹气:“我?是长辈,就当提前给你们压岁钱了。”
柏明秋:“那是您家的辈分,不能按您家的来,各论各的!”
白二笑眯眯的看着他哥俩,也不反驳,只点头道:“有道理。”
离开餐厅的以后,柏明秋自觉自己做了?件好事——他家有市内的房子住,不必住那个隔音奇差的烂板屋,以后就是在屋里干点什么也不怕人听见,再说了,他自觉了?解自家大哥,是个十足的君子做派,不愿意占别人半点便宜,还总有一肚子大道理。
可道理这东西,抵得过一栋房子?白二爷那样好说话,既没叫他们下跪,也没叫他们大庭广众的丢人,反倒一直好言好语,再不收,就像是拿乔了?,不好看!
白二把他们送回?家,末了把钥匙也给了?柏易:“虽说以后住得?近,可我朋友少,事情多,你若有空,就去我?家看看我?,也与我说几句话。”
柏易大方道:“这是应该的,您路上小心,若是得了?空,必然登门拜访。”
待白二走了,柏易和柏明秋进了?家门,柏明秋刚想让丫鬟来给自己收拾外套,转头就瞧见柏易挽起了?袖子——柏易每次揍他,第一个动作必然是挽袖子。
按理说,挨了那么多次打,打回?去不敢,躲总会吧?
可柏明秋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就被柏易一脚踹在地上,接了皮带,扒了?裤子抽屁股。
“你又打我?!”柏明秋在地上像是离了?水的鱼般疯狂挣扎起来,“我?又怎么了?!你不讲道理!爸!妈!救命啊!我?哥要打死我了?!”
客厅里的仆人们不动如山,依旧各干各的,毕竟这出不新鲜,二少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大少多少次打,可就是不长记性,还不占道理,说出去别人都得说大少打得?好。
唯独柏母从楼上跑下?来,她穿着高?跟鞋,跑得?不快,站在楼梯上就喊:“老大!你怎么又打你弟弟!他人小,不懂事!你好好跟他讲理,不要动不动就打!”
柏易一皮带下?去,动作不减力度,声音倒是很稳:“妈,你别管,你在这儿,他就觉得?有人给他撑腰了!说话从不过脑子!”
然后又低头,十分凶恶地说:“你是不是觉得?白二才是你哥?给你房子住,你怎么不直接跟他回?去?问问他家里还要不要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柏明秋哭得更大声了:“你怎么还骂我?是狗!我?是狗,你和爸妈又是什么?!”
柏易一愣,这一打岔,力道也卸了,便不必再打下?去了。
柏明秋趴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肿的像两个大馒头,他哭哭啼啼,很没有男子气?概地说:“我?屁股就是大哥给打大的!穿裤子总有人说我?屁股大!说比生了?孩子的女人还大。”
柏母这时也从楼梯上跑下?来,抱住柏明秋就是一顿心肝宝贝的叫。
但她不敢指责柏易——对这个大儿子,她是从来管不住的,她还有些怕他。
尤其是柏易成年以后,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个顶天立地,将来要继承他爸衣钵的成年人了?。
“你别管他,叫他哭!”柏易解开衬衣的纽扣,一头热汗,他双目漆黑,眼神如鹰似虎,不像个文人少爷,倒很像个亡|命徒。
丫鬟们只敢用余光看他,看得?小心肝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柏明秋哭,柏母看着心疼也哭,就连柏明秋那个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丫头也跑出来哭。
哭得柏易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再把柏明秋留在家里,不是柏家被他祸害死,就是柏家先把他弄死,于是柏易大步走上台阶,对柏母说:“妈,你给他弄点药擦屁股,我?下?手有分寸,养两天就好了,我?去找爸说话。”
柏母不是个蠢人,闻言连忙问:“找你爸说什么?”
柏易:“我?看柏二就是活的太好,没吃过苦,才总干傻事,我?准备跟爸商量商量,把他送到贺军长或者叶军长手下?做事,哪怕就是当个文书小兵,也比在家干吃饭来得强。”
这话落音,柏明秋迅速找回了?力气?,再次鬼哭狼嚎起来:“我?不去!当兵是要死人的!我?不去!大哥要送我?去死!”
柏易懒得?跟他纠缠,柏明秋娇生惯养了小半辈子,道理在他那就像耳旁风,吹一吹就过了?,绝不过心,柏易一边往上走一边十分冷酷地说:“难道我?跟爸还得?询问你的意见?”
柏父也很赞成送柏明秋去当兵,要他说,如果他只有柏易这一个儿子,那就实?在省心多了?。
偏偏柏明秋也是他儿子,还确实是妻子生的,不是丫头或者姨太太,不然私生子,他给一笔钱打发了?就行,不必为他的前途人生操心。
“他要是有你两分,我?也不必为他操心了?!”柏父自诩为是个严父,可惜没把柏明秋教好,论起打柏明秋的次数,他还不如柏易的三?分之一。
柏父摇头叹气,很是后悔:“他小时候就不该叫他跟着他妈,本事不大,脾气倒是很不小,若有一日被人连皮带骨头啃了?,那也是正常的。”
亲爹都对他没了指望,柏父又说:“送他去叶军长那里吧,当个亲卫小兵还是可以的,贺军长粗糙了?些,送他过去恐怕更吃苦头。”
他是想让儿子历练,没想让儿子送命。
柏易也是这个打算,贺军长虽然凶名在外,等闲没人敢招惹他,可真出了事,贺军长自己都是个不要命的,更别提管柏明秋这条小命。
而叶军长是正经军校出身,治理军队很有规矩,正适合管教柏明秋。
于是柏明秋当天夜里就被迫收拾了东西,只等天一亮,拿着柏父写的信,再找两个护送的人就滚蛋。
他临走都没搞清楚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睁着两只泛红的眼睛看着柏易,想开口求柏易,又想起正是大哥害得?自己要远离家里独自去穷凶极恶的军营里讨生活,于是嘴一撇,脑袋一转,看也不看柏易。
他坚持到了上车,等坐上了?车,他又后悔了?,扒着窗户喊:“大哥!你别送我?去当兵!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大哥!你不爱我了?吗?!”
柏易面无表情,心硬如铁,冲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柏明秋说道:“你再这么任性下去,我?实?在是爱不起了。”
要是柏明秋不长大,永远是个爱撒娇又可爱的奶娃娃就好了?。
可惜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当个娃娃。
送走了柏明秋,美茹倒是很难过,她虽然总跟二哥斗嘴,可他们是很亲密的。
她接连几天提不起精神,夜里还要去跟赵太太打牌,因?为打牌,也知道了?一些消息。
“我?前几天总看见赵厅长跟一个洋人一起进出。”美茹跟赵太太在一起久了?,也爱把外国人叫做洋人,她打了?个哈欠,“讲的是英语,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美国人,赵厅长恐怕有很多想法。”
她对赵厅长没什么好感——毕竟一个妙龄少女,也很难对一个中年油腻秃头产生什么好感。
加上这个秃头还是个不怎么顾及家庭的。
柏易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赵厅长说来好听,其实在上港没什么权力,他能活的这么滋润,也是白二抬起了?手,给他留了?些体面,说到底,他就是个丘八,跟谁接触不跟谁接触,他说了都不算。
“不用管他。”柏易拍了?拍美茹的手,“你只管打听别的。”
柏美茹点头:“好,我?都听哥的。”
要是柏明秋有美如这么叫人省心就好了?,柏易无声的叹了口气。
柏易抽了个时间,约李校长见面,柏明秋先前承诺了?要出钱帮他们办报,结果做事不靠谱,章程都没出就忘到了脑后,以至于柏易要去给他收拾摊子,不收拾不行,谁让柏明秋姓柏?传出去不会有人说柏明秋如何,只会有人说柏家如何。
他们这样的家庭,最倚重的就是外界的口碑。
没了口碑就没了?面子,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人脉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李校长是个文?人,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袍,个子高?,但是瘦,有一个显眼的鹰钩鼻,但气?质很好,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有学识的文?化人,他见面先跟柏易握手,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叹气:“这几年,学校也不好办了?。”
师范不是能收昂贵学费的学校,不像是那些只收大家公子哥和小姐的“贵族”学校,钱都来自于学生的学费和政|府的补贴,但如今的政|府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还要跟老美买军需,哪里还记得他们?
就是老师把一个月八个大洋的工资自愿降到了三?个大洋也没多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