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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1 / 2)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洒入沙穴口的皎皎蟾光甚是调皮,却又无骄阳四射活力,只堪映明洞|中小半光景。

厚毡毯上,阖目昏迷的少年郎眉梢一跳,似有不适,不时偏动脑袋,似想躲避什么。

谁知颈畔那道热辣的喷吸始终笼罩着他,如影随形。

少年郎眼睑微张,意识尚未恢复清明,右手已迅疾贴至腰侧,去摸佩剑。

空荡荡的……

他的太阿剑!

点漆双眸倏地睁开,卫关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出于本能,目光直射向方才梦中一直扰他的始作俑者。

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凛冽慑人,全然超脱少年年岁,却又不同寻常将士那般喋血凌厉,倒肖似不容亵渎的皑皑山上雪,与高不可攀的雄关河山,清极傲极。

“呼噜——”白骆驼通人性,被爆发的卫关山吓得溢出一声低叫。

它把自己与身形相比小得可怜的脑袋瓜晃了又晃,傲人的双层长睫毛眨了又眨,很是不解这人对自己耍什么横。

它明明是受主人之托,在照料他,方才还用牙齿给他盖毡毯来着。

白骆驼委屈得很,又叫了一声。故意晃动长脖,掩在雪白皮毛之下的纯金饰云纹驼铃乍然响彻整个沙穴,以表不满。

卫关山蹙眉,刺耳的叮铃声反倒彻底唤醒了他的神思。

借着洞口不甚明朗的月色,他上下打量过体型彪悍似小山的白骆驼,忆起前事。

他隐约记得,风暴过去后,自己彻底昏死之前,似乎确实见过一匹白骆驼。

但,卫关山冷静的目光自金驼铃,移到自己被卸在一旁的甲胄与佩剑上。

最后,又稍动了一下自己被简略包扎过的右小腿。

根据如此种种迹象,卫关山心中已是笃定。

——救自己的并非是这传闻中的灵物,而是给它挂上铃铛的人。

卫关山目中戒备隐去了七八分,但背脊始终挺直,还忍疼调整了一个端肃的跪坐姿态。

然后默默看着那一身憨蠢的白骆驼,疯狂摇晃自己那弯曲如鹅脖的长颈。

果然,不出片刻功夫,卫关山便闻听一阵轻快脚步,由远及近。

一道活泼身影矮身入得穴中来。

来人逆着清晖冷月,把穴中光影遮去大半。卫关山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凭借身形与走姿推断,是名女子。

卫关山意外之余,一把抓过甲胄往身上披,还不忘扬声朝入口处道,“烦请女公子暂且止步。”

“好……”雅涞听见白骆驼晃铃召唤自己,便在猜测这人应是醒了,听闻他突然出声并不觉得意外,反而下意识应了一声,顿住脚步。

复而又顶着满脸莫名,清脆问道,“为何呀?”

卫关山刚摸黑分出甲胄正反面,想往身上套,听得女子疑问,正要委婉作答。

谁知不大的沙穴中,忽地满室明光。

只见一袭异域装束的小少女点燃火折子,双腿听话的停在原处,脑袋却半歪着,耿直偏向他的方向,很是好奇的模样。

“……”

卫关山唇角抽搐一瞬,正欲说什么,视线无意与满身翠色笼罩,只露出一双澄净水眸的小少女对上。

火光映衬下,少女直勾勾的目光懵懂又坦诚。似集天地灵气幻化成的小狐狸,无忧无虑趴在翠峦上,正探头探脑,好奇窥视人间沧桑。

机灵明净,且带几分天性里的媚色。

不知为何,卫关山耳后蓦然滚起热意,竟忘却了自己想说什么。

怔忡间,眼帘微合,已迅速扔掉未来得及套上身的甲胄,反手再猛抓来毡毯,把只着内衫的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动作流畅,可谓一气呵成。

雅涞见状,呆了呆。

她们楼兰云集几十国商贾,风气开化。适逢炎日,女子就算穿梭人潮如织的街市,也多半只着单薄一层半臂裙裳。

所以,她乍见明明浑身裹得一丝不露肉,却还羞急往身上裹外裳的卫关山,犹如见了被中原商贾传得玄乎的贞洁烈妇。

下意识疯狂摆手,以证清白,并脱口而出道,“你放心,我没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千万莫要想不开!”

说着,雅涞还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抱走卫关山那把佩剑,把它严严实实藏在吨位厚重的白骆驼屁股后面。

“……”卫关山再次震住,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异域少女的言下之意。

原本还算沉稳的表情险欲裂开,耳后的热气顺势攻占了满脸。

卫关山闭目沉淀一瞬,倚靠多年修养,勉强敛尽失态,端出云淡风轻的假象。

“女公子误会了。”卫关山一本正经道,“如此这般,并非他意。乃是因衣衫不整面救命恩人,不够庄重。”

说罢,卫关山妥善掖好毡毯边角,本想顺势站立而起的。但一来右小腿带伤不便;二来担心毡毯松落在人前失仪。

是以,只能折中,以跪坐之姿,一派端凝自在,俯首朝雅涞施以长揖。

“在下卫关山,多谢女公子搭救大恩。”

他生得眉目疏阔,卸下生硬寡戾的甲胄后,越发显得气度高华,似水墨晕染出来的清隽矜贵。

雅涞生于似沙漠般滚烫热烈的西域楼兰,过惯了无拘无束的自在日子,识的多是胡桐烈马一般随性奔放之人。

还是第一次见卫关山这般——通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月下修竹的年轻男子。

也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一本正经,规规矩矩的言谢对待。

一时间,雅涞既新奇又诧异。

她虽不通中原礼俗,但毕竟出身楼兰王庭,对关内中原乃至当今世道,比之普通塞外百姓清楚得多。

当今天下之势,以长城内外为界,勉强能笼统称之为三分。

为大雍,匈奴与西域。

其中实力最强者,为如今坐拥偌大中原的是大雍朝。

大雍实力强盛,兵强马壮,常年派兵镇守边塞,逐匈奴,定西域,有一统长城内外的野心。

次之为北方匈奴。

匈奴人常年游牧塞北草原,物乏贫苦,但族人凶悍彪炳,时有侵扰西域及中原之举。

最弱的为西域。

西域位于黄沙大漠,共有三十六个城邦小国组成。

楼兰建国于东西两方商贸要道上,富庶繁华,乃是西域三十六国之首。

但世间之事,泰半都是福祸相依。楼兰得利于地处位置,也困于地处位置。

不管是匈奴想攻中原大雍,还是大雍想平匈奴,都得自楼兰取道。

楼兰势弱,夹在两国之间,作为两国互相制衡的关键点,实在难安。

弱肉强食的世道,既为弱者,便得认清自己的处境。

是以,楼兰格外关注中原大雍皇朝与塞北匈奴的动向,以防不测,随时机变。

雅涞身为楼兰王女,常年耳濡目染下来,哪怕如今年纪尚幼,也自有积淀。

她记得清楚,大雍朝建国之初,承袭前朝秦制,重法家刑名,尚英勇威武之道。

时人重情义、轻礼仪。男儿兴放|荡游侠,血性豪迈;女儿可绝婚数嫁,洒脱大气。

后来历经几代皇帝,发现前朝秦制已不再适合逐渐走上正轨的大雍。

遂自先帝起,中原又开始举国推崇儒道,规行矩礼,力图一改国风。

但从‘轻急’到‘谨厚’,由‘狂放’到‘贞守’并非一日之功,乃是渐进过程。

雅涞眨眨眼,据她所知,如今的中原民智,似乎并未‘端肃重礼’到这位小将军这般地步。

除非他是……

“你方才说你名唤卫关山,是哪个卫?”

雅涞嫌蹲得腿麻,本想直接坐地上,他们楼兰人喜欢盘腿而坐。

但心里又对这位小将军的身份犯嘀咕,不便造次,只好嘟着嘴,习着他的姿态,跪坐在地上。

卫关山听雅涞反复确认自己的姓氏,而非追问官阶来意等,目中微不可察闪过一丝讶异。

面前这个跳脱活泼,灵气逼人的小少女,似乎并非他先入为主认定的懵懂天真,反而敏锐细致,直觉与洞察力都极为惊人。

而且,出身定然不俗。

卫关山不动声色扫过雅涞覆首面纱下摆,那一圈精细的银丝线波纹。

正欲作答,洞口又飞快窜进一道绿影,打断他的话。

“哟呵,人还真醒了。这白骆驼甚是了得,以后生了孩儿请它当傅母算了,保管照看得服服帖帖。”

长三满嘴胡咧咧调侃着,动作却半分不慢,皮猴似的几步窜到雅涞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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