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师父,我想向您打听一位比丘。”
“请说。”
“烟台最近有没有比丘因家事牵连而匆匆还俗离开了?”
“法号。”
“我不知道他的法号……”
一尘:“如此便不清楚了,烟台有三大寺院,数十余小庙,比丘不下数百。”顿了顿,问她:“是苏施主亲友?”
苏厌厌神色略显失落:“他是我的挚友,可惜已断了音讯……他没说过在哪座寺修行,只偶尔说一些寺里的日常。”
“不妨说来听听。”
苏厌厌回忆道:“他说烟台有一座建在海岛上的小寺庙,那个海岛常年被浓雾笼罩,几乎看不到那座岛的位置,以致很多人以为那座寺只存在传言之中。”她望向一尘:“师父,您知道这座寺庙吗?”
“知道。”一尘握着一段小树枝在地上轻书:“看不见岛,并非全因浓雾,是它实在太小了。”
苏厌厌不知这话的深意,又问:“您最近去过那座寺吗?”
一尘把玩着手中的枝条,点了点头,枝条点地,正想问她为何问这些时,她忽然说话了。
“对牛它好些了吗?”
只见划地的枝条一滞,一尘倏地抬头,朝苏厌厌扭过脸来。
他明明戴着布带,可不知为何,苏厌厌觉得他的视线能穿透布带,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如此反常,令苏厌厌不由生惧。
“怎、怎么了?”
一尘嘴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整张脸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手中枝条重新动了起来,写得很快,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你方才说对牛?”
苏厌厌有点吓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又不敢不承认,这段时间受到的教训还少吗,想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无疑是班门弄斧:“是……我是问对牛。”怕他误解什么,又急急解释:“因为上个月我听他说寺里一只叫对牛的狗落了水病了,您方才说最近去过,便问问你看它现在可有好些。”
直到她说完,一尘的姿势都是一直维持着紧绷不动,或许发觉自己这样太奇怪了,又倏然把脸扭了开,面向那一处不知在想什么,又如方才一样久久一动不动,久到苏厌厌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只好试探地唤他。
“师父?”
一尘身形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可是没有回头,只是提起枝条,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慢写了四个字:“它已大好。”
苏厌厌闻之欣慰,虽然一尘反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什么。这时,她想起一个早就好奇的事:“您知道它们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一尘恍恍回头看向她,神色透着股傻傻的茫然,睿智如他竟也有迟钝的时候。
苏厌厌被他这傻气的反应逗得一笑,可又想起他不喜欢被取笑,忙又敛住笑态,腼腆地向他解释:“它们一只叫对牛,一只叫弹琴,这名字起得委实淘气,我就想……狗儿要是懂人话,非天天追着咬他不可。”
一尘喉结一滑,又僵硬地别开脸,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两侧发红的耳根子出卖了他。
可惜苏厌厌眼睛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峦,自言自语感叹:“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它们……”
一尘袖里的手握了握,写:“当真?”苏厌厌说当真,他没有犹豫便又写:“明日出发可好?”
这下,轮到苏厌厌呆住了:“啊?”
一尘速写:“这几日幸得苏施主相助,一尘无以为报,苏施主即有意去烟台,可与一尘同行。”末了,又加一句:“说不定,还能找到你那位失散的比丘朋友。”
苏厌厌眼一亮,腰板子都坐直了:“真的吗?”
次日清晨,苏厌厌简单收拾了个包袱,与一尘出了九鹤谷,在郊外的驿站雇了辆马车,朝位于东海岸的烟台而去。
原本苏厌厌对这一出行很是欣喜,仿佛天上砸下大饼一样,兴奋地几乎一夜未睡。
她原本的计划是过两日步行出发,除去夜间找地方睡觉,必须走上十五日才能到烟台,也刚好是和爹爹约定见面之日,如今有了马车,花七五日在路上已绰绰有余,她不用像狗一样赶路,良师益友又相伴左右,何其美哉?最重要的是,到了烟台余下的几日可随一尘在烟台走走寺庙,找找匪存的消息。
可当一尘穿着一身玄色短打,乌发高束,自屋内徐徐走向她时,揣着大饼笑得忘形的她顿时如遭雷击,差点反悔落跑。
因为他将眼上的布条取下来了!这一路不仅不能随心所欲欣赏美景,更会如行刑般痛苦难过了!
可是在这关头拿什么做落跑的借口?岂不更显出她的龃龉不磊落?为了面子,她也万不能这样做的。
只好用上自己最无害的笑容:“早、早啊师父!您的眼睛好了?”
走过来的时候,一尘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这位站得笔直的小个子。
朴素短打,简单包头,肩挎包袱,呼吸紊乱,一双鹿眼正如临大敌地忽闪着,就是不肯正眼瞧他,还一个劲儿地咽口水,怎么,难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