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了一尘近七八个年头,若他说自己是世上第二懂一尘的人,那么世上就没有人敢说第一。在一尘失语又封闭的五年间,曹以珅硬是练就一双主上一个抬眼一个转身即懂其意的慧眼,常被渡边峙嘲笑,他是一尘肚子里最大的蛔虫。
自从崇延城赶赴前线的这四十天,主上又变回从前那般寡言,甚至连谦逊温和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刻薄。战场上更是大开杀戒,化身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骑马挥戟如过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尸横遍地,尤为杀伐果决,令人难以置信这战神就是那位痴傻的哑巴废太子,如此大的反差令举国上下刮目相看,奔走相告。
只有曹以珅看出主上的异常,内心十分担忧,犹豫再三,最后仍是开了口:“主上,可是遇到棘手之事?”
一尘微微侧过脸。他消瘦了,五官的线条透着无比清晰的冷感,长长覆盖的睫毛之下,那双眼深沉而疏离,令人望之生畏。
可曹以珅还是要继续说:“上个月您率三万将士夺回了商州,十日前张将军帅军攻入了炎城,俘金丘兵三千余,杨扶修大人在两日前出兵偷袭龙岩城,刚得报金丘兵被逼退到了边界,此时只待侧方打过去,他们便再难有翻身之地了。如此战绩,皇上会下旨封赏于您,太子将不能再为所欲为,您也将不再囚禁于小岛。净辉方丈已着力寻找玉血之刃,宁妃的伤情指日复原。若说是因犯了杀戒愧对佛祖,接连收到朝中谏臣的上书,寄云上人也在昨日去信朝堂之上,称待战事结束,会亲身为您做个大法会,替您诵经祈福,让佛祖宽恕您的罪孽。如此种种可喜之事,为何不能令主上开怀?黑狐十三骑为不能替主上分忧解难惭愧难安!”
一尘听他讲完,望着远处的景色逐渐出神。
曹以珅说的没错,筹谋五年之久的成果即将得成;忍辱负重的母妃身体逐渐复原,并替他出谋划策,当年被太子抢走的一切很快重新回到他们母子俩手中。
可随着母妃的信笺越来越多,他竟开始焦躁,这种焦躁令他丧失了耐心,甚至无法忍受一点点的空闲安静,让自己完全埋首于战争和事务之中,于是,他仅用月余的时间,用一度死气沉沉的五万兵将,接连夺城。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体现在他身上,反而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一日日的郁郁寡欢。就像此时此刻,那个叫焦躁的巨人又死灰复燃,肆意辗轧着他身体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一尘无力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不理会曹以珅忧心忡忡的呼唤,慢慢上马而去。
待回到营地已是黑夜,还未入帐,一暗卫呈上一封薄信:“禀主上,白燕急信。”
一尘双目一凌,当即迅速拆开信笺,手上动作显得那么地迫不及待。只见薄信上赫然几行小楷:“苏姑娘确一直在崇延,但慢了一步,白燕刚到崇延,有两方的人已追出了城,此时苏姑娘形影单只,凶多吉少。”
一尘怒目圆瞪,牙关紧咬,“哗”一声,顷刻间薄纸便被他的大手握成粉碎,倏然转身,大步走向马厩。曹以珅闻风而至,正正看到一尘飞身上马,动作似是十万火急。
“主上!万万不可啊!”曹以珅冲上去,抱拳下跪:“现在正是战事最紧要的收尾,成败就在这几日了!太子如今是强弩末矢,等的就是您出差错啊!”
一尘状若未闻,脸上尽是毅然的决绝,一刻都不愿停,一揪缰绳夹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