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轩无奈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还不还清的,这般冷言冷语,教我这兄长如何做?”
沈云珂自林毓大椎、肩井、肺俞、心俞等穴一路顺下,边摸索边道:“无甚为难的,我欠云隐山的恩情,待相助暗党除尽金鸢盟,达成那人的遗志便能还清。”
短短数言,除了先前进屋的三人,其他人俱都怔住,默然半晌,沈云轩颤声道:“小珂,那人……可是师父?你莫不是说错了,方才的遗志……是何意?”
林毓横在沈云珂怀中,背后数穴尽解,不片刻得了轻松,原想抻展开四肢,缓一缓酸麻,怎奈此刻的情形僵滞已极,只是想了想,连一丝一毫也不敢动。
静默片刻,沈云珂低声道:“半月以前,京城西市,那人被刽子手砍了头,我亲眼所见。”
这已是林毓第二次听得沈云珂述及沈凝之死,能够这般平静地道出,实则是平复多日之后的情态,一时之间,心内颇觉不忍,沈云轩甫听得此句,一瞬敛去稍见温和的面色,寒声道:“你亲眼见他被斩首……却不去救?”
沈云珂第一眼并未看清沈凝的面孔,但行刑之时确在法场附近,闻言只是默声不应,一句也不反驳。
眼见沈云轩面色一冷,又要兴师问罪,林毓赶忙翻起身来,挡在沈云珂身前道:“云珂是在城门处见到……见到尊师的首级的,尊师因何被抓,因何斩首,云珂一概都不知情,沈兄若想问罪,真正要找的冤家,该是借行刺之名清缴武林同道的金鸢盟才对。”
沈云珂同时听到“云珂”和“沈兄”,正觉诧异,忽而被一声嗤笑打断:“我云隐宗之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闻言,沈云珂冷冷道:“我也不过是个外人,若不想听我之言,我这就随他下山。”
“连一声师兄也不肯唤,你这是铁了心不念师门多年养育之恩了?”
沈云珂欲言又止,沈云睿默然已久,此时却蓦地迎出半步,疑声道:“三弟,师父他……当真不在了?”沈云睿眼露悲色,话音哽咽,与前一刻的冷淡截然不同。
沈云珂微微颔首,见状,屋内所有人的面色俱是一凛,霎时间肃穆无言。
穿门而入的清风卷起了地上的纸页,发出簌簌不绝的响声,沈云轩稍有惊动,转念回过神来,冷声道:“师父既殁了,你怎连他的尸首都不带来?如今还闯进他屋内,连遗物都不敬奉,似你这般任性无忌,如何能够偿恩?”
林毓心下郁闷,暗忖:“人又不是云珂杀的,他这师哥好生糊涂,亡人已去,当务之急该是安抚这一众师弟,尽快安排后事,怎的连事由也不探明,先怪罪起人来?”
“我怎忘了,该将那人的尸首取来……”沈云珂暗生愧疚,思忖了一晌,良久也未作声,沈云轩等了一阵,不耐道:“罢了,你年纪尚小,师父将你逐下山去,免不得存了气性。你虽然从前任性,在外打磨了一年,多少也当领通些人情世故,不会拿大事开玩笑。”
说毕,沈云轩深吸一气,面上添了几分凝重,“你闯进这屋中来,可是要寻什么遗物?”
在场之人无不悲拗,林毓听得这句,登时暗忿不已,心道:“这样死追不放地逼问,难不成……他还想将那遗物据为己有?”
沈云珂全无所觉,犹自躬身,抄手在地上捞起一卷画幅,“我打算将那人近十年带上山来的字画都翻看一遍,方才随老五、老七和老九一道,已从五卷画幅中寻得暗藏的字符,三卷用笔势不同的皴法,两卷用积破不同的墨法,皆能辨出一个‘避’字,我在山下机缘巧合得到的一卷画,恰巧藏有一个‘出’字,我先前猜测,这是金鸢盟谋划的引蛇出洞之计,到目下为止,尚还没有凭证。”
数言方毕,除了此前看画的三人,其余各人皆是一脸坠入云里雾中的神色,怔然稍顷,沈云轩道:“依你之意,师父积藏这么多年的字画,原非出于消遣,仅是所谓‘暗党’中人所用的传信联络之物?”
林毓发觉自己杜撰得八|九不离十,不禁暗松一气,又听得沈云珂道:“不错,我四人适才寻了半天,按着画轴中的落款,除去这一年,之前每一月中,都有一两幅山水经那人携来,方才找出的那五幅,笔触细致,暗字藏得极为隐秘,若非老九眼力过人,哪怕耗去这一整日,想来也是探寻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