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道不仁,各人之生灭,自有定数所限,并非一人之力能够摆布。
这世上,多的是饿死鬼横街,肠肥脑满者冷眼路过,一面祷告神佛平定灾祸,一面竞相争逐层层盘剥,圣人留下的箴言再多,身为蝼蚁,仍旧逃不脱被辗轧的命途,不会因为一时的施舍而有所转圜。
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恩惠相抵便足矣,他清楚自己凉薄,却也并不为之感到羞愧……
发觉沈云珂神色恍惚,林毓再顾不得赧然,纵身跃近到跟前,厉声道:“诸事已败,奉劝沈兄顾全自己的性命,莫要一再挑衅。”
沈云轩勉力牵动嘴角,惨然一笑道:“我云隐宗门内之事,几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言?今日若不是你存心坏了沈某的大计,又岂会激我狠心下手?莫要以为栽派给我,就能免去你所犯下的罪过。”
说毕,沈云轩面上惨色更重,笑意反而放肆了不少,林毓对上视线,语调平缓:“任你如何狡辩,今日一过,山内也好,山外也罢,于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虎狼之辈,流言一出,绝无立锥之地。”
沈云轩粲然一笑,“‘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诽谤之言,圣人尚不能免,沈某不求以声名立世,区区毁誉,何须值得在意?”
言讫,林毓本想辩驳,却被沈云珂截了话头:“似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在不在意名声,性命总是要紧的,不先把解药拿出来,索性五人换一人,只要你死了,他们大仇得报,想来也不会死不瞑目。”
在林毓听来,此一言的确切中了沈云轩的命门,不出意料,沈云轩听毕,再藏不住眼中愤恨,满面怨毒地挣扎道:“解药在襟前的口袋里,你自行取了便是。”
沈云珂正要伸手去够,林毓忙不迭抢过,掏拿的动作极其干脆,才将一枚玉瓶握在掌心,默了许久的阿泰倏地起身,很是踟躇地开口道:“阿明……还有这人,都快不行了……”
沈云珂偏头望去,看清躺在阿泰脚边全无血色的两人,面色霎时转寒,厉声便问:“你动的手?”
见沈云轩面有迟疑,沈云珂当即在他腹间重重抵了一掌。
剧痛自脏腑处弥散开来,霎时间苦痛已极,血气也翻涌得厉害,沈云轩并未发出呻|吟之声,目光也不躲闪,只是紧抿双唇,勉力不让血水流溢,忍了半晌才道:“你年纪小,遇事易冲动,倘若这样就能泄气,那便由你施为,我也无甚能拦阻,只是再拖得一时,那二人能否得救,却不好说有几分把握了。”
林毓闻言惊觉,转身便去探脉,沈云珂抽手朝领口一攥,发力将沈云轩提起,怒声道:“他二人若救不回来,今日都拿你的命祭!”
沈云轩疼得抽搐,眉心也不觉蹙紧,金纸一般的面上,寻不出丝毫惊惧,纵使不说话,沈云珂也能发觉,沈云轩并无屈服的打算。
茫然间,十余人一齐迎到近前,绕开僵立着的五人,将所余的六人围在中央,沈云珂察觉光亮渐盛,怔然回头,隐隐觉出了杀意,不待相询,立时听得“刺啦”几声,身前的一众人俱已持了藤条在手,高扬在半空,即刻便要出击。
至此,沈云珂始觉误会了这一众人的来意,排除隐患的良策,非是要等一方澄清,辨明善恶才动手,而是要等到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后再赶尽杀绝,如此一来,方能尽可能地免除代价。
他同林毓都已近强弩之末,这一众人虽无利器,他也不相信仅凭阿泰就能应对,更何况,这些人乃是阿泰亲领而至,能惹来这样的麻烦,实然愚蠢至极,根本不足以倚仗。
电光火石间,沈云珂提指连点,将将解了挟制,当即抡臂一带,奋力将沈云轩甩到身前,挡住了第一重迎面袭来的藤条。
沈云轩接得仓促,尽管及时提住了迫向胸腹的几鞭,面门却来不及遮挡,数道藤鞭横甩而来,只能硬生生受下,俊秀精致的五官,立时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趁着延阻的一刹那,沈云珂提剑而出,一径绞住了三根藤鞭,过不多时,密如雨点般的鞭风旋即又迎近,封锁住了四人的进路。
见林毓显出颓势,阿泰抢到身前,以自己的身躯做掩,几人折了藤鞭,未几取出石制的短锥,碾足贴近了一尺,行止间击刺迅捷,配合紧密,纵然武器简陋,也不容留分毫的罅隙。
独剩下一人举着火把,在一旁观战,沈云轩脸目刺痛,隐隐觉得有光亮,不足以辨物,即是这般,他也格挡如常,并未觉出有妨碍。
不论如何,他都要从此地脱身,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