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对,是得加快行程。到时只怕您得忍耐一下,骑一整天马总会有些难受的。”
“恕我直言,我无法再这样干等下去了。如果明天雨还是不停呢?昨天大家也认为今天雨会小一些不是吗?”小姐推开餐盘,鱼肉几乎没动。“这样的天气,即便上路,按照我们之前的走法,只会更慢,我说的没错吧,舅舅。”为了隐瞒身份,小姐决定与伊万先生做临时的亲戚。伊万大概真的老了,总是忘记改掉敬称。幸好这屋子里的人不是醉醺醺,就是盯着自己的筹码,或是女招待扭来扭去的胖屁股,没人注意到那一两个字的差别。安妮就是考虑到这点,才忍住纠正的冲动。
“是的,都没错。”伊万神色黯淡。他厚实的灰眉毛耷拉下来,盖住灰蓝色的眼睛,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无力的老人。他捻着自己的手套,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小姐了。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
“明天我们就出发,无论如何。为了加快速度,我要跨骑。”
安妮忍不住尖叫,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大厅里到处都是杯盘碰撞,大声说笑,赌酒猜拳,骰盅摇晃的声音,安妮引起的注意不多。除了离得最近的几位客人,就只有那块猪肚皮肉,他一转头,脸颊上的肥肉抖了好几下。可是安妮已经没心思给他取新绰号了。这太疯狂了,横鞍侧骑是奥维利亚小姐们的礼仪,穿着裙子跨坐在马背上,那像什么话!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他们大概也不用吃苦受累找什么救命药了,只这一条就能把他气得从床上跳下来。更可怕的是,小姐决定那么做的话,不就意味着自己也只能跨骑了吗?还没坐上马背,安妮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佣兵们下流的视线,还有班不怀好意的笑声。臊意从耳根处开始蔓延,她忍不住拽了拽小姐的袖子,结果对方完全没注意到。
“这怎么行!”伊万瞪大眼睛,灰胡子也被他吹起来。“这,那实在是……那太失礼了!不,我不能让您……况且那群佣兵,您是知道的!这是亵渎!□□裸的亵渎!”
“请相信我,关于礼仪的事,我不敢或忘。但是……比起这些,我想父亲他没办法等到下一次灵药出现,与他的生命相比,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您认为呢?”
“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的好。”伊万张开嘴,托马的声音抢在他前头。也许是太过震惊,安妮甚至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下楼的,刚才的谈话又被他听去了多少。这时小姐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这是她安慰自己的方式。原来她都是知道的,自己的忧虑,还有对她的关心。安妮有些高兴,不安渐渐平复。
“中午是谁说不可能?!”伊万还在生气。像他这样的人,被一个小小佣兵团长教训,是够憋屈的。托马表现得倒很大度,他嘿嘿一笑,铁锈色的小眼睛飞快地往旁边瞥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发现了一些……危险。”
两个老头子的头几乎挨在一起,交谈声细若蚊鸣,听不真切,更加令人在意。伊万的视线不时瞟向四周,神情凝重。安妮不由得也打量起周围的人,但她不敢看太仔细。这个小村子没什么值得人慕名前来的风景,在旅馆投宿的都是有要事在身的旅客。大厅里过半的人带着武器,他们都是奥维利亚人,背上或凳子旁都能看到奥维利亚钢盾。至于那些没有盾牌的,安妮看不出他们是什么人。唯一可以确信的是,那些都是陌生男子,披着快要发霉的破斗篷,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真要让安妮选的话,她倒觉得那些醉鬼更可怕些哩!
安妮不由得双手握住小姐的手,她知道小姐也在害怕。她那双漂亮的紫罗兰眼睛里闪动着不安的神色,手也比往常要凉。安妮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天气的缘故。
“伊莎贝拉,我们得谈谈。”伊万终于转过脸来,油灯让他的脸有些发黄,仿佛病了一样。“关于今晚还有明天的事,我们恐怕……”
话音未落,旅馆的老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断了他的话。雨夜腥凉的风应声钻入,不知趣地给喧闹温热的大厅泼了一大瓢冷水。浑身是水的旅客大步跨入室内,她身材高瘦,套着一件黑斗篷,穿了黑色高筒靴,羊毛裤和皮甲也是纯黑的,仿佛一柄黑色的长矛。安妮注意到这位不合时宜的旅客带着武器,缠了黑色软皮的剑柄斜露出肩膀。这位旅客的剑太大了,没法佩戴在身侧,只能背在背后。也就是说,她用的是一把双手巨剑。用双手剑的人,还是个女人!女人带着武器!这在奥维利亚太少见了,安妮忍不住盯着她瞧。那家伙全不在意注视她的道道目光,随手关上门,掀开斗篷的兜帽,露出湿漉漉的黑短发。她生了一双罕见的金色眸子,眼瞳中流转着金属一般的冷光。被那双眼睛扫了一眼,安妮立刻脊背发凉。
“小姐……”
小姐竟然与那女人对视,安妮佩服得五体投地。与此同时,危险这个词在她脑中炸开,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