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冲破重重阻挠,终于在雨云的包围中探出脑袋。金子般的光芒洞穿滚动的铅色层云,透过玻璃窗,斜落入室,将大厅分割成光暗分明的两半。矩形大厅装饰堂皇,地板由水晶拼接而成,经过纹章附魔,通透结实。透明地板下是泛大陆的版图,其上山峦起伏,惟妙惟肖。大陆中部拔地而起的是剃刀山脉,山顶连成一道曲折的雪线,将辽阔的帝国与居于北方一隅的奥维利亚分隔开。水银浇铸的伟河被阳光染成一条金线,蜿蜒流过大半个大陆,汇入东面的无尽海湾。在伟河的源头,颤抖沼泽的南端,西部大运河宛如一记笔直的刀痕,连通伟河与守望河流域。这条运河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它使得帝国的舰队得以绕过天堑剃刀山脉,直抵奥维利亚首都。
大运河是姐姐奥罗拉的功劳,就连会议厅的透明地板与大陆版图,也是她的主意。皇帝坐上狮椅的时候,整个大陆就在他脚下,或者说,应该在她眼底。绯娜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仰望独占高台的哥哥。皇帝端坐狮椅,椅子太大,他坐在里面,身形稚嫩,宛如少年。阳光照亮蓝缎铺就的椅面,狮爪样式的椅脚涂抹金漆,辉煌耀眼。同样闪耀的还有皇帝金线织成的细腰带,他今天穿的黑上衣绣了不少金纹,此刻正闪着光芒。他的脸却深埋在阴影里。阳光利落地斜切他的胸口,将他一分为二。
“好啦,人我都轰走了,只剩咱们兄妹俩,有话直说。”藏在阴霾里的皇帝开口。夏宫的议事大厅设计精巧,位于狮椅上的人说话,声音在高台的六根梁柱之间来回传递,听起来格外宏伟。
“每个坐在上面的人都声如雄狮。”绯娜想起姐姐的话。我家的威尔之狮,绯娜仰望高台,在心中描绘哥哥的面貌。
“是刺客的事。”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赫提斯笑了。“我跟卡里乌斯谈过了,当面详谈。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损伤的不仅是你的威严。”
“为何单单放走米诺?他也在场,刺客躲藏在他的临时马厩里。”
“他的亲随死了,丢了一匹好马,还有冠军的荣誉,你忘了吗?再说也不单是他行动自如,克莉斯已经不在洛德赛了。”
“她是被降职外派!”绯娜立刻反驳。赫提斯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打断。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啪地捏响指关节。阳光照亮他右手的青金石戒指,与此同时,雨还在下。
“奥维利亚妞儿在我的保护之下,有人胆敢在皇家舞会上行刺,分明是明目张胆的藐视。偷偷把霍克家的瘸鸟叫去鸦楼问话能有什么用?这时候,幕后主使正喝着酒偷笑呢。被嘲笑的,是整个皇室,也就是你和我!”
“啊哈,嘲笑。我不认为有人胆敢那么做,如果有,我也会让他马上笑不出来。”赫提斯倾身,他下巴的短须显露在光亮中,红得泛橙。“是有人藐视你,还是我把你的小鸟儿叫走,让你不高兴了?哥哥只是例行公事,我的小妹,她会没事的。”
“她不值得我劳师动众。”
“她是不值一提,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当初蒙塔那个长手长脚的王子擅自骑了你的马,你是怎么对付他的?你把爱马砍成肉块,趁夜丢到他床上。”赫提斯又笑起来,这回很温柔。他站起身,走下皇帝的高台,步入阳光中。雨中的骄阳照亮他的脸,他在嘴唇周围留了一圈修剪精致的短须,近来留得长了一些,有些挡住嘴唇,给他增添了不少雄风,也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但绯娜还是轻而易举看到了姐姐的影子。他们都有一双深碧的眼睛,发红似火,眉梢锐利。
记忆中的哥哥是个开朗的少年,赛马的时候尤其快活,总在马尾后面丢下一长串爽快的大笑。他也帮忙把秋千推得很高,她的视野一下子荡出花园爬满青藤的绿墙,瞥见与重臣闲谈散步的姐姐。自从姐姐去世以后,哥哥变了很多。绯娜不清楚他是否刻意为之。他的嗓音变得低沉,步伐也变慢了,走路不时把一只手背在腰后,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抚摸下巴。他在模仿姐姐的动作,以期获得她的声望与威严。绯娜替他感到难过。她看到他走进大厅的光幕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的事,老哥都记得,放心好了。”
绯娜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从前这些,都是姐姐的工作,她这么想着,缓缓站起身。我也很难过,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老哥也只会一笑置之。伟大的人物总会投下巨大的影子,要从其中走出来,六年的时间远远不够。她的新皇帝够努力了,绯娜不想让他难堪。于是她只是说:“我的事我会处理,不劳哥哥费心。”
皇帝轻叹一声,垂下手臂,脸现落寞。“我的小妹长大了,从前跟老哥说的事,都成她自己的事啰。”他微倾上身,笑容暧昧。“舞会的那天晚上,召霍克家的小鸟进宫了对不对?”
“老哥——我成年了,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女孩。我也在为你分担,是谁帮你招待住在金马桶里的艾切特的?”
“噢,妹妹长大了,懂得向老哥邀功了。你就那么讨厌葛利。”
“诸神呐。”绯娜抱起手,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的浮雕。爱与美的莫娜尔身披彩云,手持竖琴,优雅美丽,但若是让她瞧见庸俗到家的葛利,恐怕也要相当努力,才能克制住不翻白眼。“他镶着金牙,老哥!洛德赛郊外的土财主也比他高雅!”
“被你们嫌弃,他第二天就找药剂师取掉了。”赫提斯背起一只手,歪着头,看着绯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