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这个东西当然不同——”
“去你妈的,谁是东西!”
“闭嘴!”绯娜与艾丽西娅异口同声。妮娜想啐艾丽西娅,碍于殿下,只得赏她一记瞪视,狠狠离开。她砰地带上门,艾丽西娅的胸脯因为她的离去剧烈起伏起来。她的脸好白,仿佛大病一场。
“我以为……不,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为你。自从,自从你吻了我,我就……你说你不喜欢我跟别人过于亲近,然而我都有了你,旁人对我而言,和村妇渔女又有什么两样?我再也没有出入过那些地方,那些——”艾丽西娅咬住牙,视线从绯娜身上刮过。“那些你乐意造访的地方,就连剧场与酒楼,我都独自前往,就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我以为,我原本以为,你对我,有我对你的一半——不,十分之一也好。我每日进宫求见,仆从都告诉我你很忙,我不敢往别的地方想,从来不敢。”
言语抽干了艾丽西娅的力气。她的身体倚靠床沿缓缓滑落,脸深埋进双掌间。绯娜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诸神在上,该不会哭了吧?绯娜环顾周遭,没有狮卫,没有旁观的贵族,连个掌灯的侍女都没有,无人可以动摇狮子的威严。她这么想着,探出手指戳了戳艾丽西娅的肩膀。岂料这家伙跟着了火一样蹦起来,她跳上卧床,跨骑在绯娜身上,握紧她的肩膀。
该死的,今天怎么谁都要来骑我!“你发怒的理由,就是想跟我来一次?”绯娜冷眼瞥向艾丽西娅,有心将她掀下去,但她的神情实在让她震惊。绯娜举起的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艾丽西娅的脸丑陋地皱在一起,透明的水滴溢出她的眼眶,顺着面颊,滴落到绯娜胸口的宝石上。珍贵的狮子之心既冷且硬,水珠一触即碎,细小的水花溅上绯娜脖颈,顷刻间被她的体温蒸发,无影无踪。只是汗水,她心道,狮子的心不流泪。
“你抽搭个什么劲儿,有话快说!”绯娜打落艾丽西娅的手,那没出息的家伙鼻子里蹦出来一个透明的鼻涕泡,这滑稽的东西在她的抽噎中可笑地破碎了。但是绯娜笑不出来,莫名的恼火让她心烦意乱。她对女人的偏好,在初潮之前便已显露无疑,裙下侍奉者难以计数,然而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眼前的蠢鸟一样,妄图将狮子据为己有。
“真不明白你的鸟头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哭了,算我请你收拾一下你自己,好吗。瞧瞧你这样子,丑死了,断臂街上满身跳蚤的老太婆也不可能看上你的。”
“那么——”艾丽西娅开口,响亮的抽噎打断她的话。绯娜翻个白眼,眼神不知搁到哪里才好。她索性望向大床顶棚,乌黑的立柱将幔帐绷紧,宝蓝的缎面上,金线绣成的雌狮张开利爪,扑向幼鹿。它是最强健的猛兽,你可以杀死它,但永不可能收服它。
“看着我——”艾丽西娅抽噎着扳过绯娜的脸,绯娜扬起手,想抽她一记耳光,只是她脸上实在狼狈,让人无处下手。先前与妮娜的争斗中,她的颧骨受了伤,眼下业已红肿起来,嘴角也被抓破,碎皮挂在伤口上,教人瞧得难受。
“我不是正看着吗?你以为自己是军图还是绝世宝剑,我凭什么——”
“你喜欢过我吗?自从我夺下冠军,你在众人面前与我同乘马车以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的心里,有没有哪一天,哪一分钟,哪一次呼吸是想着我的?”
绯娜嘴唇蠕动,口腔中的舌头挺起又躺下,最后只是无力地为她润湿了嘴唇。卧室眨眼间安静下来,绯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刚从战马上跳下来。她看见艾丽西娅深深吸气,脖颈上皮肤塌陷,露出隆起的筋肉。窗外的虫鸣一声大过一声,不知是哪只该死的乌鸦,入夜了还不睡觉,扑扇着翅膀,大叫着“哇喔——哇喔——”
“哼,你害怕了。威尔普斯家的女儿,骄傲的狮子,竟然回答不了小小鸟儿的问题。”
“我,我,我是帝国的公主,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不可能属于任何人,我效命于——”
不等绯娜说完,艾丽西娅粗鲁地转身离去。她翻下床,抬起袖管抹去眼泪,沉默地绕过殿下宽大的四柱幔帐卧床,拉开房门,没有回头望上一眼。绯娜独自卧床,她偏转脑袋,目睹艾丽西娅披风暗红的残影消失在门后。乌鸦仍在猛扇翅膀,虫鸣聒噪得令她心烦。外间的琼琦发出低呼声,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想来不甘心的妮娜企图偷袭冠军,却被对方反手摔倒在地。
哼,挺精神的嘛。绯娜滑进灰蓝的丝绸里。她拉起凉薄的绸被盖住头脸,将纷扰隔绝在外。我贵为帝国公主,大陆上虽有千万人,却无一人能够反抗我。本殿下怎么可能向区区爵士赔礼道歉?被窝里的绯娜抱住自己,恨恨地想。她该好好反省,倾慕的我人多到数不过来,我只要勾勾手指,他们就能塞爆夏宫。至于她,既然敢摔我的门,就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少了她一个,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什么也不缺少。
绯娜蜷起腿,侧卧在床。红的月光透过蓝被,投下吊诡的紫红阴影。夜风纤细的长指抚弄丝绸,薄被颤抖,投下波光。绯娜抱住膝盖,用力睁大眼。一个女人的离去算什么,我已经……不,我不会睡着,我不想进入那个梦里。我很强,我很强,我什么也不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