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黄昏与黎明,无限多的日子,都用来屠戮无辜之人,令江河染血,这样的日子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成为你的意义吗!”索菲娅急切反驳,几乎叫喊起来。“你说过,你亲口说过,我是诸神为你铸造的钥匙,你的城门,只有我才能打开,如今这些,都毫无意义了对不对?什么狗屁钥匙!你的厅堂绝非为我而设,别人大喇喇地踢开门,你照样点燃炉火,备下面包热汤,倾情款待。”
“索菲娅,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克莉斯握住她的胳膊。索菲娅将她推开,步步后退,脸上的惊惶让克莉斯想起分别的那个夜晚。“不……”她伸出手想要挽留,胸口又是一阵抽痛。
索菲娅避开她的触碰,退到两步开外。她攥紧拳头,望向克莉斯,娇小的头颅暴露在笨重的盔甲外,看上去愚蠢又畸形。畸形的美人瘪起嘴,下巴颤抖,似乎快哭了,最后却做出个悲惨的笑容。“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我最亲爱的人。爱是自私之物,而你,你总想把世间万物,都装进你的正义里面去!”
她张嘴尖啸,陡然高飞。声波化作利箭,刺向克莉斯双耳。克莉斯痛苦地蹲下来,捂住耳朵,却见两道白光飞一般地掠过。噪音撕裂耳膜的痛楚让克莉斯视线模糊,她奋力向上望去,震惊得无法言语。索菲娅原本该是手腕的地方红光暴涨,血,烧伤的瘢痕,或是成群的火蚁沿着她的小臂缠绕蠕动。她那双弹琴的手脱离身体,飞快地拨动看不见的琴弦,刺耳的弦乐取代她的尖叫,依然难听得令人绝望。
她是故意的,倘若我的五官不是如此敏锐……克莉斯将舌尖伸到门齿之间,想要借助疼痛获得挣脱的力量,然而嘴唇开启,苦涩的胆汁率先喷了出来。她弓起背,大呕特呕,苍穹雪亮的剑身上溅满污物。她生来要强,从不在人前示弱,但索菲娅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她的叹息从半空中传来,黑的盔甲沐浴在渐渐明媚的阳光里,居然有几分暖意。“我走之后,你可曾让人瞧见你这幅模样?”她疯狂舞动的双手停下来,与手腕分离的两只白手借助无形的翅膀,滑向克莉斯,动作丝绸般流畅。她的皮肤跟先前不同,也成了丝绸,滑腻冰凉。克莉斯感到索菲娅微凉的手在抚摸她的后颈,而后缓缓握住她的脖子。
“你总爱逞能,拒绝我之前,你首先拒绝的是自己。‘不’是个人人厌弃的字眼。”
“那么你呢?”克莉斯单膝跪地,望着生有苔藓的黑石地面上,自己黄绿的呕吐物。“你大费周章,与我单独会面,就是为了弹首难听的曲子,让我吐一地,然后再嘲笑我?真要杀我,你早就得手了。在洞口,在石柱前,在你数次将我引来的时候。你想要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呆子!”索菲娅倏地欺近,克莉斯要的就是这几个呼吸的喘息。她奋力挺起巨剑,冲向索菲娅。索菲娅挥臂格挡,苍穹的剑身撞上厚实的臂甲,火星飞溅,冲击的余威将索菲娅推得接连后退。克莉斯挥剑出击,心中庆幸苍穹不能破坏索菲娅的盔甲,挥剑的手也不敢停下。
别停下,只求你别停下。她挥剑劈砍,索菲娅侧身避开,飞翔的左手拖着乌黑的尾巴,向主人飞去。克莉斯再斩一剑,苍穹蓝光闪烁的剑身切断白手的黑尾,照亮索菲娅苍白的面庞。出击,再出击。挥剑的胳膊垂下又抬起,她不断将索菲娅逼退,身着黑盔甲的琴师似乎缺乏像样的攻击方式,被她从洒满阳光的天井中央逼到石座后的阴影里,又从崖壁前倒退回来。黑钢甲与雪亮的钢剑之间火花不断,克莉斯密不透风的攻势除了在厚板甲上留下长短不一的灰白伤痕,毫无建树。
克莉斯气喘吁吁,索菲娅笑了,她连笑声也那么婉转动听,就像从前一样。
“你让我想起很多事,亲爱的人。”她抬臂挡住苍穹的横扫,“你总是喘得厉害,我忧心累坏了你,你说你只是情难自已。喏,你看,我都记得,绝不是什么虚假的皮囊,对吧?”她挑起左边眉峰,嫣然一笑,调皮又妩媚。
“够了。”克莉斯用剑将她逼开,作为一个穿戴铁靴的人,索菲娅的动作快得出奇。她钻过剑下空档,贴向克莉斯,手足并用,缠在她身上。“你总想变强,那意味着你始终不够强。强硬并非坚强,你可以伪装,却终究没办法得到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乔装只会让人显蠢?”索菲娅微凉的鼻息吹在克莉斯脖颈上。
一派胡言!克莉斯不想听,不愿看,也不能相信她。她咬牙抓住她的长发,将苍穹架到她颈侧。“告诉我狭门在哪儿,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剑身倒映出索菲娅雪一样的肤色,她毫不畏惧,反而环住克莉斯的腰。“狭门?呵呵,没错,应该让我们的观众好好瞧瞧,克莉斯·沐恩大人只是公事公办,她冷酷,决绝,高效,从不对敌人手下留情。”她的微笑让克莉斯心虚到了极点,她的视线愚蠢至极,从敌人身上移开,望向她所指的崖壁。
诸神作证,克莉斯从未想过石壁上的裂缝与其他隧道相连。她望见伊莎贝拉,角弓纹章的光芒将她笼罩。金芒微微颤抖,她看上去像只愤怒的萤火虫,随时将要冲出裂隙。
不能继续耽搁下去,谁知道那莽撞的奥维利亚小姐会做出什么事来。“老实说,我跟她完全不熟。让她抓到你与旧情人幽会,她会怎么样,拉满弓把你射成刺猬?”索菲娅在克莉斯耳旁低语。克莉斯怨忿地瞪视她,惹得她咯咯直笑。
“好吧。”她倏地放开克莉斯,朗声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所谓的狭门不过下等人求得的一张通行令而已,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一旦命运之剑完全苏醒,根本用不着那低级的玩意儿。瞧您一头雾水的样子,想必地之纹章与天之纹章的觉醒没费什么工夫。”说着她打个响指,袖口喷出一大团黑云,那东西快得难以分辨,嗖地飞向伊莎贝拉。克莉斯猛地转过头,索菲娅微微躬身,笑容暧昧。“你心疼了?我劝你收敛一点儿,这样下去,我可是要吃醋的。”她挑眉,云团化作藤蔓,缠住伊莎贝拉,将她扔进天井。伊莎贝拉狼狈落地,跌落的疼痛呼叫在天井中显得尤为大声。克莉斯想要过去,索菲娅微曲膝盖,眨眼间平移数码,拦住克莉斯的去路。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她背起手,在克莉斯与伊莎贝拉之间缓缓踱步。铁靴的脚步声铿锵入耳,风穿梭在裂隙之间,冥鬼般嘤嘤低泣。“心之纹章完成之时,命运之剑方才宣告完成。猜猜看,伟大向导的心,究竟在谁的手中?”她眨眨眼,露出个俏皮的笑容。克莉斯瞥向她身后的伊莎贝拉,阳光落在她脸上,神情难以分辨,但以伊莎贝拉的个性,眼下的她着实安静得可怕。索菲娅看透克莉斯的心思,咯咯轻笑。她平展双臂,无形的大手倏地将她托起。她悬浮半空,面朝克莉斯,居高临下。
“要夺回你的心,就凭本事来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