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透了,完蛋了,全完了,伊莎贝拉你真是个白痴,大笨蛋!灌满水的长靴走起路来吱吱嘎嘎,伊莎贝拉又一次踩滑,倒在生满苔藓的断木旁。跟在后头的胖子一脚踹上她的屁股,大嚷道:“别在大爷跟前撅着个腚,小娘们儿,你大爷下面那根枪比手上的还硬哩!”说完他嘎嘎大笑,喉咙里的痰仿佛三年没清过。伊莎贝拉浑身战栗,顾不得身体多处疼痛,咬牙爬起来。领队的绿斗篷回过身来,蔚蓝的眼睛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泄进丛林的一缕金色的阳光将他图鲁人的皮肤照得泛出油光。他有一张对于土匪来说过于干净的脸,鼻梁挺拔,蓝眼清澈,让伊莎贝拉想到那个可怜的图鲁女孩儿——露露。然而在她向他央求放过她的时候,他的回答决绝又冷漠:“你们是猎物,猎物不能向猎人请求。”
该死的,我们是人!尤其马背上昏过去的那个,是你们所有部落加在一起也惹不起的大凶猫!湿滑的山路让伊莎贝拉站得歪歪扭扭,她斜过身子,向后张望。牵马的胖子鼓起浮肿的眼泡子瞪她,她没有害怕,无视他的视线,转向马背上的绯娜。这帮土匪要想对我们做什么的话,早就做了,事实上,如果领头的不是绿斗篷,伊莎贝拉毫不怀疑自己即将遭逢厄运。
把绯娜拽上来之前,她几乎认定她已经死了,自己也快跟上她前往冥河的步伐。土匪们抓住两个湿透了的半死女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倒是战马让他们忙活了好半天。这些家伙里面,一个骑得像样的都没有。伊莎贝拉的坐骑没跑太远,绯娜的黄骠马则早已沿着泥路逃得连根马毛都见不着了。没人能把它追回来,看得出来,土匪们眼中,战马和女人的位置掉了个儿,要不是潭水洗去绯娜故意糊在脸上的泥污,伊莎贝拉甚至怀疑他们会把她留在深潭边,让狮子成为狼或熊的食物。
“不……姐姐,我做不到……求您……老哥他——”断断续续的梦话证明绯娜仍未醒来。她比伊莎贝拉强些,至少没被强盗绑住双手。大黑胡子留到胸口的光头与她一起跨坐马鞍,光头粗壮的胳膊从无袖长袍里伸出来,将绯娜箍在怀里。大陆上最尊贵的女人双眼死人一样紧闭着,脸跟黑胡子的光头一样白。潮湿的森林让她那件取自汤姆的亚麻衬衣仍旧滴着水,不合身的上衣领口大开,斜挂在绯娜身上,露出她整副圆润光洁的左肩膀。
我到底为什么要救她?为了救她,我连弓都被贼人收了去。费了这么大力气,搞不好她就这样一病不起,或者被光头佬收做压寨夫人——
荒唐的想法为伊莎贝拉迎来一记耳光,她弯腰躲避,该死的皮靴再次踩滑,令她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呼出声。缺了下门牙的胖子哈哈大笑,唾沫星子喷上伊莎贝拉额头。
“瞧什么瞧,迭戈可是战遍鱼肚湖十里长滩老娘们儿银枪不倒的男人,看上他啦?看上他你就直说嘛——”胖子眯起红肿的眼睛大笑。伊莎贝拉可笑不出来,她想起另一个迭戈,他模样与他丝毫不肖的女儿,以及他女儿被困在双子塔里的朋友。
我得逃走。伊莎贝拉在胖子放荡的笑声中爬起,踩着绿斗篷的脚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起来。我不能就这样被土匪困住。她满心焦急,束缚双手的粗麻绳让她的皮肤又紧又疼,无计可施。我救过绯娜,足以偿还她对我的种种优待,我还有克莉斯在等着我,她只能倚仗我,我绝不能在这里倒下,绝对不行!她将力气灌进沉重的腿脚里,命令它们不准软倒。
胖子刚才提到鱼肚湖,我们一定在湖泊附近的森林里。伊莎贝拉努力回忆宫廷老师教导的帝国版图,然而鱼肚湖是由丘陵,森林,沼泽,密布的河网包围的庞大湖泊,一个名字对辨别方位毫无用处。我甚至连南北都分不清。伊莎贝拉留心去看树枝的朝向与苔藓的茂密程度,可惜的是,她对森林的了解甚至不如她成天蹲在书房里的弟弟安德鲁。我真是笨透了,跟克莉斯在一起这么久,没能学会她半分的学士本领。她总是能够轻易辨别方向,砍倒一片灌木,宽阔的大道便近在眼前。
伊莎贝拉的自我责备持续不断,伴随她沿着兽道穿过一大片枫树林,淌过一条及膝深的湍急小河,登上矮山顶峰,又顺着山梁进入河谷,最后领头的绿斗篷带领队伍爬上一座山岗,沿着窄仄的悬崖山路蜿蜒来到山脉背面,一个盘起褐发的帝国女人等在山洞削尖的木桩子后面,以一个热烈的笑容迎接他们——或者说迎接绿斗篷的归来。
“图哈!”她迫不及待地掀开拦路的木栅栏,奔向绿斗篷,热烈地拥吻他。伊莎贝拉瞠目结舌,不知把视线放在哪里才好。“又来两张嘴?米不多了,饮水也供不起这么多口人,昨天你才说过最近少下山。”高壮的柏莱女人慢吞吞地踱出山洞。她的轮廓比洞口的岩石还要坚硬,苦啤酒色的皮肤底下,柏莱人强健的肌肉有力地隆起。“农民?看这手脚可不像。八成是哪家落难的富商小姐,还是成日在大剧院门口讨生活的穷贵族?”柏莱人的大陆语极为流利,风味却不是洛德赛的,倒有些冈萨罗爷孙的味道。她那双锐利的黄眼睛不住打量绯娜,让伊莎贝拉想起眸色如钢的鲁鲁尔。
可怜的家伙,未曾知晓族人遭逢的厄运。倘若教她得知是绯娜哥哥的命令……伊莎贝拉舔了舔干渴欲裂的嘴唇,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应该尽快动身。”柏莱人抬高长腿,跨过削尖的木头桩子。离近了看,她更加高大魁梧,黑塔似的带来沉重的压迫感。“贝里老爷的人就在附近,昨天你们出发不久,我就在白鹭溪上游发现了营火,痕迹很新鲜,马蹄印到处都是。我数了三次,战马不少于六匹。”
被唤作图哈的绿斗篷这才从情人热烈的怀抱中抬起头,他拉下兜帽,露出一头与露露相仿的漂亮黑发,笑露白牙。“贝里老爷养不起那么多家丁,他们甚至可能不是雇佣兵,是只为赏金而来的武夫。你知道,那个什么比试大会结束之后,好多只会打架的家伙徘徊在附近,打算捞点油水,睡几个女人再上路。他们整天醉醺醺,不细致,也没有耐心。”
“这些不细致的家伙就快找上门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北上的人反常地少。斧头坏了,我的弓弦也需要保养,我们却一个铜子儿也拿不出来。雨季很快就要到来,如果不能赶在鱼肚湖暴涨之前离开,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付船资?你是从海的那边游过来的人,我们柏莱人可不像你们。”柏莱人抱怨道。图哈的女人放开情人,微笑着握住她的大手,温柔摩挲。柏莱人抿紧了唇,小巨人专有的迟钝脸庞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显露出轻微的为难神色。
“没事的,乌勒,图哈会处理好这些事情。他不像别人,绝不会丢下我们独自逃命。”兰妮温柔安抚。两鬓剃至头皮的卷发乌勒咬住嘴唇,小声反驳:“我没说他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