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绯娜背起手,她的声音令灰胡子和佣兵都安静下来,手臂上留有长疤的铁锹推搡前面的布朗,布朗握住楼梯扶手,静待绯娜的命令。“你把包袱打开,只要能证明真是你的东西,让你带走也无妨。”
灰胡子的嘴巴登时闭紧,明亮的小眼睛睁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绯娜,警惕地判断她的信誉和权威。绯娜淡然一笑,示意威廉唤来其余佣兵。“你打算在屋子里给我看,还是去院子?别指望你的腿能快过我的马。”灰胡子沉默地爬起来,满是尘土的长袍面向紧闭的石塔大门。铁锹快步赶过去,抢在他之前打开门,唯恐他趁机溜走。
木门吱呀打开,风忠实地将院落中的异味送入石塔,伊莎贝拉不由得屏住呼吸,脚板仿佛粘在了地板上,花上好大力气才能抬起来。
“你出入双子塔时,可曾听闻过此人?”佣兵看守灰胡子,鱼贯而出,绯娜陡然间发问,伊莎贝拉抬起的脚顺理成章地放下来。“这个人?”半疯不疯,连个名字都没有家伙?绯娜点头。“他的身上……他的眼睛里……有种学士才有的东西。”狮子碧眼微眯,打量慷慨的阳光中,灰胡子发白的蓝袍子。“算了,都一样。学士也只是凡人。你可知道,难缠的邻居不准你挪动院子的篱笆时,如何将他说服?”绯娜挑起一侧嘴角。又来了,伊莎贝拉忍不住嘀咕,帝国伟岸的君主又要摆出她狮子式的自信神情,炫耀统治的智慧了。她奥维利亚淑女的微笑懒散至极,不愿大费周章配合,只漠然地看向得意洋洋的狮子。
“拆掉他的围墙,他就会同意你挪篱笆了。”
这就是你威胁一个半疯老人的全部理由?天啦,不可理喻!伊莎贝拉甩给绯娜后脑勺,大步走入庭院。院子还是那么臭,灰胡子的鼻子塞满了鼻毛,多半是闻不到,围在他身后看管他的佣兵们则被熏得面色凝重。那家伙蹲在泥土斑斓的金属反光上,鼓捣他被扯垮的包裹。一截黑石滚出包袱,其上雕刻一名高举巨剑的剑士,剑士脚下,古老的纹章模糊而又熟悉,一把攥住伊莎贝拉的心脏。她疾走几步,绯娜缓慢而坚定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顾虑的铁手搭上伊莎贝拉的肩膀,拖慢她的步伐。眨眼之间,灰胡子已把那截石雕收回袋子里,板结的泥地反出灰白的光,一切似乎只是幻觉。
你想做什么?好吧,如果你真要追究,如今的你或许做得到,然而之后呢?说服绯娜让她相信柏莱人的寓言,告诉她赫提斯屠杀柏莱人的残酷命令让他自己遭了殃?还是寄希望于自身难保的新皇帝据此调转马头,率领她的流民军团攻陷双子塔救出克莉斯?疑虑让伊莎贝拉却步,绯娜踱至她身边站定,抱起手臂,示意灰胡子开始他的表演。
“我喜欢球,飞起来的球,大人。”灰胡子扬起笑脸,厚实肮脏的胡须下面,原来藏有一个纯真的男孩。那男孩扯开包袱口袋,捧出一只干瘪的茶色皮碗。皮碗造型古怪,只得半只,下半截钻了孔,孔里系有麻绳,绳子下面绑有蜡烛。他把皮碗搁在地面上,双膝跪地,右手伸进布袍的宽袖子里,摸索半天,最后掏出来一对火镰。
“火是神的杰作,飞行也是。苏伊斯将飞翔的能力赐予鸟儿,密尔神将淬火的秘诀教给地上的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眼下的疯狂化作来日的荣光。第一个用石块凿出火星的人,第一个雕刻纹章的人,第一个印刷书籍的人,创造文字的人,创造的人,创造的人——”
他嘴唇紧绷,牙关紧咬,越来越用力,简直要把火镰当场敲断。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令人心头发毛,火星接连不断闪现,却偏偏错过皮碗下系着的短蜡烛。佣兵不安地变换站姿,威廉下颌抖动,不断咬起牙齿,活像灰胡子的手指正含在他嘴里似的。只有绯娜,神色专注,星点火光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初时只是午阳的一部分,最后终于从中挣脱,嘭地爆出一团惹眼的赤红焰火。
“哈哈,哈哈哈,快看,快看呐,来啦,它来啦!”灰胡子霍地蹦起来,手舞足蹈。他扬起火镰险些刮到威廉小号的贝里式鼻子,惹来他嫌恶的目光。灰胡子跟前,跟皮碗栓在一起的蜡烛不知被他动过什么手脚,火苗越燃越大,最后居然膨胀至烛身大小。无数滚烫的泪珠顺着蜡烛流下,由麻绳系住的小小皮碗渐渐鼓胀,最后在灰胡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中,摇晃着升起,想着不可逼视的灿烂阳光,越飞越高,直到越过院落竖起的巨大柳条篮,翻过凹凸不平的转头院墙,飞向一望无际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