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杏花馆的时令菜单上已然添上了冰制的点心。
送冰的小哥每天清晨送来一车冰,每一次来都瞧见杏花馆的装潢都有些变动。他是个粗人,说不出这样的变化到底哪里好,只是觉得格外雅致一些。今日来送兵。只见连小门门口都摆上了好几盆花儿,不由得有些稀奇的问伍嫂:“这怎么一天天的花越来越多了。”
伍嫂正招呼店里跑堂的伙计将冰搬回厨房去,听他这样问,笑着说:“这都是薛娘子新进购置的。”
自打薛令姜搬到这里,家中的器皿用具渐渐的变得精美起来。就连门窗上的帘子,也要半个月就换一次,有时是碧绿色的纱,有时是造型古朴的湘妃竹竹帘。她一向喜欢花儿,时不时的就叫丫鬟买些花来,放在家中。列如茉莉、兰花……只要是花市上买得着的花,她几乎都要买回来一盘最好的。起先是放在她屋子里,屋子里放不下了,就放在堂厅里;堂厅里放不下了,就放在小花园里;小花园里放不下了,就往杏花馆里放;杏花馆也放不下了,只好委屈的将一些兰花栽在门边。
每天月牙儿从门边过,不管是什么时候,总能闻到一种花的香气。
偶尔的时候,月牙儿在外头办事,同柳见青闲话,不知怎的说起了家里的大大小小的鲜花:“屋里屋后现在全是花,我那一日回来,还当我走错门了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活得这样粗糙。”柳见青说:“大姐姐喜欢花,有什么不好的?我也喜欢。”
她们三人前几日对月为誓,义结金兰。薛令姜岁数最长,所以是大姐姐;柳见青岁数次之,是二姐姐;而月牙儿因为年纪小,只能当三妹妹。
月牙儿手拿绢扇,笑说:“人前怎么没听你跟她说好话,人后你倒夸起她来了。”
“我向来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笑,忽然听见帘外传来一声。
“萧老板,桃叶渡到了。”
才掀起轿帘,一股江风迎面而来,清清爽爽,连六月的燥热都被着江风压下去了些。
此地是金陵最大的渡口,桃叶渡。所谓沧海桑田,这时候的秦淮水系和月牙儿印象当中的有所不同,出了内城水道,只见江水滔滔,水势浩大。听人说是因为离扬子江并不远。
站在桃叶渡远眺,一面是蜿蜒出去的水道,直至大运河。另一面,水面宽而长,似一面瘦湖,有许多芦苇荡漾在水边。沿着这瘦湖往上,就是皇家禁地玄武湖。
两人才下轿,候在渡口边的钱老板就迎上前来。钱老板做事一向心细,除开伙计,他还带了两个丫鬟,一人手里拿把伞。争着跑过来,为月牙儿和柳见青遮阳。
“这样大热的天,难为您亲自过来。船就停在前边。”
月牙儿微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一行人往渡口边走。
只见三条画舫,正停靠在码头边。
新装饰过的画舫,被烈日一晒,散发出淡淡的桐油气息。
柳见青附身在月牙儿耳旁,问:“怎么有三条画舫?你原先不是说买两条的吗?”
“原本打算是买两条,一条做厨房,一条做宴席之所。可大姐姐听说后,自己掏钱叫我再多买一条。说是一条画舫专门接待男宾,另一条画舫专门接待女客。”
月牙儿向她解释道:“本来我也想买三条画舫的,可就是怕手里的现银不够,所以只打算买两条。幸亏大姐姐帮忙,手头才宽裕些。”
听了这话,柳见青瞧着月牙儿笑:“我才不信你手头的钱买不起三条画舫呢。你那日吩咐鲁伯往京城去,还给了他一大包银子,别以为我没瞧见。这个时候使人进京去,你怕是为了吴勉的春闱提前做准备吧?”
“也不全是。”月牙儿驻足,仔细叮嘱她:“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和吴勉说。”
“为什么不同他说?”
“本来考功名这东西,也就没个准数。他如今连秋闱都还没考呢,就先说这个,没得给他添负担。再说了,我也有其他事要办,并不只为了这个。”
柳见青看她是真急了,便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才不会做这长舌妇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走到了画舫停靠的岸边。钱老板满脸堆笑,请两人登上画舫去瞧。
买画舫是为了办船宴,说起来,也是之前的经历给了月牙儿新店的灵感。船宴之妙,在于既可饱览湖光水色,又可品尝美味佳肴。同时吃船宴比起在屋里吃酒席,要格外高阔些。毕竟老式的建筑,难免有些不通风,日色一不好,或者遇上酷暑天,就很容易使人烦躁。即使是杏花馆,入夏之后,主顾最想预定的还是庭院里的坐席。
而船宴却没有这个问题。船行水上,清风自来,景色自移。
除此之外,船宴这一种用餐的形式,简直是专门为达官贵人量身定做的。一是私密性极好,不比坐在大酒楼里,偶尔能听见堂客的嘈杂声。就是规矩严密的女眷,也不用担心被外人所冲撞。二是极为风雅,古时典籍里,总能瞧见王孙公子宴饮于船上,饮酒作乐之时留下许多传世名篇。
这也很符合月牙儿对自己产业的定位——赚富人的钱。
她素来是有什么想法,就要去验证的。正在做市场调查呢,凑巧听说有人愿意转手船只。月牙儿便亲自去看,这船大小形制正合她意,既不会太大,以至于在秦淮河上不能通行;也不很小,与普通家人制的食船没什么分别。虽然有些地方不大适合做船宴,但也能改。看过之后,月牙儿便交了定金,之后又委托船行的人按照她的要求将画舫重新修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