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新得的这一家皇店,在鸣玉坊。据说原本是一家贵臣的店铺,后来犯了事,被抄了家,于是半条街的店铺和府宅皆被收为皇店。初代经营者嫌小店铺闭塞,没有皇店的气派,便索性将一片重新改造一番,集合成了三家大店。一家是茶店,一家是酒店,一家是猪羊肉店。
本朝税收,几乎有一半是实物税,有什么收什么。譬如全国都要收的粮食、江南府会缴纳生丝、北边的行省会缴纳貂皮、狐皮……林林总总,很是繁杂。虽然曾经有人提出以白银代替实物,统一以钱缴纳赋税,但因反对者众多,不过实行了几年便没了下文。每年入库的税收,仍然又有银两、又有粮食、又有生丝、又是茶叶……种类繁多。
在早些年的时候,若是国朝银两不够,还会直接将实物发给官吏做俸禄,譬如发放胡椒、香料。高官豪爵自是不在意,而一些靠俸禄为生的官吏,只能愁眉苦脸的接下来。前脚才领了俸禄,后脚就要到市场上去出售,毕竟胡椒又不能当饭吃。
这些年因为南边的经济越发好了,又开了海关,每年所收关税之多,被时人戏称为“天子南库”。倒是再没有出现直接发胡椒当俸禄这回事。
像粮食、白银这一类的东西好说,可以直接流通。可其他的貂皮、生丝、狐皮、茶叶、珠宝……就不能够直接流通,多半是收在皇库里。虽然天家每年都会直接取用一些,但总有些东西入不了各位贵人们的眼,只好放在内库里吃灰。
直到有了皇店,这些东西才算有了个去处。
出了年,月牙儿奉贵妃之名,来到鸣玉坊。
她到的时候,辰光正好,可落了轿一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
有一个内臣来迎,是给贵妃当差的郭洛,名义上是由他来接手这家皇店。
这郭洛早年在昭德宫的时候,得叫郑次愈一声“师傅”,因此对着月牙儿,他还是笑脸相迎。
“萧老板来了,我先领你转转罢。”
这一处茶店名为“清福店”,就在鸣玉坊正中央,地方很宽敞,不似店铺,倒有些像一座园子。前面有一座二层楼宇,飞檐翘角,是宫匠的手艺。后边则是一大片低低的房舍,有些散乱堆着茶叶,有些则是司房钞条书手打瞌睡的地方。
走完一圈,郭洛领月牙儿到清福厅里坐,这原是给来经营的内臣办公的地方,除却正间之外,左右各有一间。
“萧老板,右厅已经收拾出来了,你日后在这里做事便好。”
只见里边摆设着书案屏几、笔砚瓶梅,极其清雅。
月牙儿将手抚过书案,见是包浆的红木,心里对皇店资产雄厚的认识又添了一份。
自有小内侍送茶来,月牙儿细细品味,赞道:“这茶的滋味很是不错,不愧是进贡的御茶。”
郭洛笑说:“这已经算上品了。可惜收到清福店库房的茶,多是一般的陈茶,原来放在内库里和各省方物、药材混杂在一起,多少沾染了气味。”
原来是这样,月牙儿心里想,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然倘若都是上等品质的茶,又何须发愁销路。
“我不是京城长大的,之前也没怎么见过皇店,不知郭爷可愿同我说说这皇店的事?”
“这也是应当。”郭洛点点头,将皇店的事给她捋了一遍。
原来这皇店并非只有京城有,在通州北运河之畔、军府重镇宣府、大同、山海关等地亦有。京城里除了鸣玉坊这三家皇店,还在六家皇店在积庆坊。其中总管皇店的提督太监便坐镇在积庆坊里的宝和店。
“咱们鸣玉坊是后来添的皇店,宝和六店才是最初的皇店,方便的时候,我会领你去拜访一下康提督。”
月牙儿点点头,用玩笑的语气问:“我之前听人闲聊,说皇店横征暴敛,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可今日一瞧,除了略微冷清些,这传闻似乎也并不真。”
听了这话,郭洛笑了:“怎么说呢,从前是有过的。”
原来在皇店新设不久的时候,宝和六店承担了一部分收取商税的功能,今上未登基之时,皇店的提督太监颇受先皇宠幸,为谋取私利作恶不少。现在京城百姓对皇店的反感厌恶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后来今上登基,年少之时还曾一怒之下将皇店罢免,严惩作恶者,可没了皇店,内库里吃灰的东西又实在可惜,便在几年后渐渐恢复了皇店,除去了皇店收取商税的功能,另派老实可靠的内臣经营。
但由于之前皇店的名声实在太坏,寻常百姓几乎是绕着皇店走。再加上皇爷曾经罢免皇店,严惩经营的内臣,让后来的接任者看了怕。实在不敢再闹出什么大事,只安安分分的看着皇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是几家皇店便成了如今的冷清模样。
“其实宝和六店还好,所售之物都是南金丝珠、江米棉花之物,总归能出手。”郭洛叹了口气:“咱们鸣玉坊这三家才是真的冷清,如今每年经营所得,不过抵了经营所费之钱而已。”
“那经营所得之利,又是如何分配的呢?”月牙儿问道。
郭洛说:“所获利钱,自然是全部进御。”
“那利钱便与皇店经营者无关?”
“店里做事的人自有月钱。”
聊了一会儿,郭洛就叫人把店里做事的人全叫来,让月牙儿认一认。
“大部分是原本就在皇店做事的,”趁人还没来,他向月牙儿轻声道:“贵妃娘娘只是新派了账房书手。”
叫了半天,人才在庭前歪歪扭扭的站齐,少说有三四十个。几乎都是内臣和内臣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