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心神动荡,强自镇定,平心静气的给大家解释道:“众位兄弟,朝廷此番要我进京,主要是怕我威胁到毓王登基,是要将我暂时关押,等到毓王登基之后,自然会大赦天下,届时我也不过是没了官位俸禄,到时候管理的松了,再回到军中便是。”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谋逆的大罪,肯定是要斩草树根。”
“…”
凌合燕快人快语:“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到这个时候了还在为狗皇帝说话,我们不信。”
凌安之摆手笑道:“众位可以不信我,不过不可以不信老王爷,他在京城,日前已经传信给我,告诉我入京便是,已经安排好了。”
凌河王在军中绝对权威,一些军官不明就里的面面相觑,开始怀疑。
凌安之见状,将宇文庭、雁南飞叫进了帐中。
凌安之的几句鬼话编故事糊弄些品级低的军官还可以,毕竟军中重视一诺千金,主帅军令如山、言出必行,但是对于这些常在政治场上争斗的老油条,基本只能表明说的是反话。
宇文庭和雁南飞一进帐中,当即拔剑出鞘:“大帅今天要走也可以,踏过我们两个人的尸体。”
凌安之正襟而坐,索性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剩茶喝:“两位将军也熟读经史,请问一下,自西向东起兵造反的,可有人成事?”
雁南飞答道:“蒙古突厥回纥,大兵压境,经常成事。”
凌安之摇摇头:“外敌是来抢劫的,可造反之师师出无名,食百姓俸禄,却调转刀头来践踏河山百姓,对准本国兄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师不详,自古以来,没有成事的。”
确实如此。
凌安之再问:“两位将军,安西军中,有多少人?”
宇文庭了如指掌:“现在已经是九万一千六百零三人。”
凌安之问:“少一个呢?”
二人闭口不答。
凌安之:“朝廷军队有多少人?”
宇文庭:“将近一百万。”
凌安之将凉茶一饮而尽:“九万反军对一百万王师,胜算如何?”
不用回答,胜算基本是零,“可还有甘州道、太原道、青海道、天南道的驻军。”
凌安之:“只有青海道和天南道嫡系会一起拥兵造反,届时西北国境空虚,外敌一涌而出,万里江山分崩离析只在顷刻之间,想一想百年来安西地下浸透了的将士鲜血,别让曾经的血汗白流。”
水已饮尽,凌安之站起身来:“给剩下的九万一千六百零二名兄弟留一条生路,不要再强留我,你二人稳住军心,不得造次。”
*
让凌安之自己进京也有好处,虽然才是正月,边疆尚未解冻,不过凌安之也最喜欢这西北的冰天雪地,沿途他每过一个驿站报道,均能看到驿站内兵士或可惜、或莫名其妙、或假装不动声色通风报信的神情。
他沿途正月十五的时候连夜进了一次文都城,潜进院落偷偷去看凌霄,想推开棺木看一眼,终究没有勇气——
小凌霄,我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动手的人是谁,综归和朝廷脱不了干系,敌军没有把我们逼到山穷水尽,可终归全折在了自己人手里。
凌霄,没有双手的大帅活得了多久呢,你的确白死了,师兄就要来找你了。
他出了文都,想到了余情,对他情深义重,这也是他心心念念的一点念想。
他觉得有时候还是要听些老人言,当年在黄门关,余情的娘便说过他是个横死的面相,恐怕会中途相抛,看来还真说着了。
可能今生不会再见了,如果能魂归故里,他也许会像以往乱跑的时候一样,去太原看看,那个小妮子说过,会一直在太原等他的。
他自诩料事如神、深谙人心,却不想也会犯错误。
因为在兰州郊外,他就看出了这个严阵以待、埋藏隐蔽的埋伏圈,不过,却没想到,信步走进了埋伏圈,竟然看到了远远出队的裴星元和…余情?
再看裴星元看余情流连眷恋在她身上的眼神,两个人关系应该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真是即意外又惊喜,打击来的猝不及防。
他墨绿色的双眼顷刻间无数种情绪划过,意外、震惊、绝望、戏谑,不错眼珠的看二人走到近前来,“这是假戏真做,还是一直珠胎暗结?”
他望向余情:“怎么?不能为你皇兄所用,当不成垫脚石,此时是要除掉绊脚石了?”
裴星元在马上微微欠身:“凌大帅,对不住了,我也是奉命行事。”
毓王本就想用余家出面来给许康轶打脸,许康轶因势利导搅动风云,吊着毓王那股控制欲,既然余情是翼王的表妹,如果和毓王的手下并肩作战杀人的话,那当然算是旗帜鲜明的站队了。
这样余家和翼王也算是扯开了。
况且,这个余情还说知道凌安之的死穴,只要杀手们和裴星元配合默契,自能一招治敌。
凌安之眼前一幕幕划过,他和余情之所以缘分连绵不断,先前是机缘巧合;后来余情亲口承认从第一次在北疆开始,也是为了她的皇兄筹谋;而今毓王当政,就算是为了保住许康轶的表忠心,舍了他这个三哥也算正常;何况还有如日中天的裴星元愿意继续当新郎。
他自小是私生子,被其他人刻薄对待,缺衣少食的日子也过了多年,终其一生,心里都奢求那种毫无保留的珍视,其中一份,已经被凌霄带进了棺材里;剩下的,终究是奢求罢了,世界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可这心里,怎么还是像被刀子们堵了个严实紧凑呢。这座小刀山支楞八翘,刺的他五脏六腑疼的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