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昆仑摆件是他自己无声落泪亲手所制,用的是凌霄的骨灰。他手指轻轻拂过昆仑山的山峰和山峦,就像那个人还在他身边一样。
“他没走,看着我们呢。”
——他的师弟打小不离开他的左右,最不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睡觉,也不愿意一个人呆着,他怎么忍心能把他留在松柏长青的墓室中呢?
长相忆,摧心肝。
有一种感情,比袍泽义重,较挚友无间,若兄弟情深。
天可怜见,给他机会,让他能亲自手刃仇人了。
看来正义并没有缺席,只是有些迟到。
凌安之脱下外衣,内里穿的竟然是雪白的素衣缟服,这是天子登基的一天,不过他和许康轶商量好了,不算大不敬,他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
他拉开长弓,三支陨铁箭上弦,冬日的阳光照进他水汽氤氲的眼底,更显得眼中风雷滚动、云雾万重,盛得下锦绣河山的千山万水;千山万水的尽头,那列松如玉的少年已经青春不老、岁月长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世上确实有那么多事,除了流泪,好像无力到什么也做不了了。
胸口一口恶气吐了出来,这么多年剜心的苦楚让他泪眼含泪:“我们家凌霄要是还活着,过几天的正月十五,也才二十九,当年还不到二十五岁,混账东西,我先送你一箭,你…还我凌霄!”
无视这个废物下跪讨饶的下贱样子,不能千刀万剐真是便宜了他。
一箭飞出,正中腹部,穿了一个透心凉,许康乾惨叫到底,哀嚎不止。
周青伦跟着大帅一起掉眼泪,谁人不想小将军?他看着箭过去的方向,擦了擦泪眼:“大帅,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吗?”
凌安之眼中含泪,嘴上又带着狠笑,看着凶残恐怖,周围人全被冷气冲撞到了,两个人跑过来,一块板子抬起重伤血流满地的许康乾进了地下牢狱,又跑上来一个心腹,手上拿着的——是一条长长的烧红了的铁棍?
利剑洞穿了许康乾的胃部,血流不止、五脏六腑疼得刀搅一样,胃部洞穿,人不会马上就死,需要再流血挣扎一两个时辰,许康乾脸已经由于疼痛而扭曲,流着热汗瑟瑟发抖,了无求生之意,养尊处优的指甲因为抓地太狠已经合着血卡进了石板缝里,地上一闪一闪的血道子:“凌…安之,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凌安之哈哈大笑,笑声就在天牢里回荡,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许康乾,我怎么可能让你痛快?我现在要的是…我痛快。”
他生平第一次,只听从内心的指引,什么自制和人伦大常,全不存在了,凌安之冲心腹一示意,告诉他动手。
许康乾挣扎着勉强手肘支地,眼睛中盛满的尽是彻骨寒的恐惧,盯着烧红的铁棍:“你要做什么?我是…大楚国的皇帝,你…啊!!!”
几个人按住许康乾,在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中,烧红的烙铁自下而上,缓缓插入了他的体内,肠穿肚烂,烈火似的灼烫和翻滚,人生最痛苦,莫过于此。
凌安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等着他惨叫咽气:“铁棍嘛,我觉得这么用也好,是凌霄的朋友帮你出的主意。”
许康乾团成了一个球,竟然哭了起来:“是…花…花”,他无力再说话了。
凌安之戏谑冷笑,走近了伸手拨弄了一下陨铁箭的箭尾,在刺耳的嚎叫声中,开始诅咒:“尊贵的二阴毒,你说陨铁箭算是一横,铁棍算是一竖,组成一个十字,算不算把你钉在十字架上?之后,永世不得超生。”
恶人不能用善终,是他凌安之的原则,他脖颈上的玉坠子本来常年冰凉,可是此刻却开始发热、变得滚烫,他反射性的攥住了玉坠子,眼睛里风雷滚动,伴着许康乾的惨嚎,举步踱进了监牢里边一间。
身边一个心腹刚想跟着,却被周青伦伸手臂拦住了:“让大帅单独呆一会吧。”
那人挠挠脑袋:“再半个时辰陛下就要去天坛祭祀祖先了,担心大帅直接赶过去也来不及。”
凌安之每一步全有千斤重,走了十来步就再也抬不动腿了,他靠着墙停下来,把额头抵在了昭狱斑驳陆离、灰蒙蒙的墙壁上。
从十五岁入军营以来,他觉得半生全在金戈铁马中度过,多少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咬着坚持,那么多眼睛看着他,那么多人指望他,他就是屏障,要壁立千仞,不惧死、不愤怒、不失智、不伤心,情绪的失控,对于他都是奢侈。
兄弟、挚友、袍泽,那么美好的感情系在那么美好的人身上。
那个人去后,他好像依无可依。
而今,千秋大业已成,他双肩抖动,放任自己的眼泪滑落,自言自语,哽咽出声:“小凌霄,师兄做到了,师兄对得起凌氏家训,对得起我们流血流汗的万里河山,师兄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进京之后放松片刻的时候,互相开玩笑打趣,许康轶踱步在物是人非的泽亲王府,看着病重离京那年随手栽下的一个桃核,已经长成了比他还高的桃树,感慨道:“我们之所以还没死——”
裴星元由衷答道:“是许康乾技不如人。”
凌安之折了一段桃树枝,拧断成几截,虽然是冬季没有枝叶,可还是能感觉到水润,他随手往风中一抛:“陛下是真龙天子,王者不死;我们在你庇佑之下,属于借光。”
许康轶淡淡地,摘水晶镜捏了山根:“是陪在彼此身边,舍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