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与其说是专注,不如说是呆住。
从见到舒念的第一回起,纪放就从没见过她笑的样子。身上裹着的衣服,也不是黑就是白,像个罩着壳子的小古董。
可这会儿楼下小花园的玻璃屋子里,小姑娘摘了帽子坐在画架跟前儿,浅杏色的长裙曳过脚踝,落到地面。清清浅浅的淡绿色针织外套,松松罩在身上。跟着她提起画笔的动作,还往斜侧里的肩头落了落。
阳光穿过叶缝,散成细细碎碎的金光,落到女孩儿脸上。和他见过的每一个陆离光怪的夜晚,都不相同,暖得出奇。
就像是,一幅加了浅淡暖色滤镜的文艺片海报。
周枳意没动,仍旧微微俯着身,胳膊肘撑着窗台沿儿托着腮帮子,看风景似的脸对着楼下的玻璃小屋。只是眼珠子偏了偏,瞥了眼怔愣神游的傻儿子。
努力把想自己往上挑的唇角压下去,忍住想取笑儿子的冲动,周枳意似叹非叹地说:“我们念念,真的是小仙女本仙了。”
眼睫轻颤,纪放回神,很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偏头问她,“妈,你叫她什么?”
见他终于听见了,周枳意撑住侧颊,偏头回视他。
“念念啊,”周枳意一字一顿地说,“舒、念。云卷云舒的舒,念念不忘的念。”
说完还一脸“你还要我解释得再清楚一点吗”的表情看着他。
要说刚刚小姑娘温软的笑,像是蓬松轻盈又带甜的棉花糖似的绕到了他心上,这会儿亲妈的话,就是一团充被子的真棉花,无情地往他脑袋里塞了。
所以她根本不叫“苏栀”。所以谈校长听见自己叫她“苏小姐”才会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所以郑渠叫她“舒同学”,不是人家舌头没捋直,是他自己二百五地从没搞清楚过。
所以舒念说得没错,那支铅笔的型号,是挺适合他的。
一时之间震惊、不解、烦躁,甚至还有一丝丝诡异的欣喜,各种情绪杂糅在一块儿,倒是让人有点挑不出重点和头绪。
“哎,可惜啊,我儿子不喜欢人家。”周枳意难得见他这副怔愣样儿,边说边叹气,又直起身子作势要走,瞧着挺无奈地看着纪放说,“算了,我去和她说一声吧,这件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等一下。”纪放见她要走,也没工夫管亲妈是真是假了,下意识地开口叫住她。
“嗯?怎么了?”周枳意跨出去一步,然后顿住,满脸不解地问他。
“……”纪放抄兜站着,舌尖抵了抵小尖牙,让自己冷静一点,然后才开口说,“妈,我觉得,为了家族利益,结婚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以。”
“哦?是吗?”周枳意问完,垂头抬手,理了理头发。
过肩长发垂落,挡住侧脸,给压抑不住想上扬的嘴角,一个释放的空间。
还“为了家族利益”,不行了她要笑死了。咱们家还真不需要靠着“卖儿款”发家致富啊儿子。周枳意乐得不行。
纪放脑子里还糊着一团棉花,刚那话完全是出于本能。靠着顽强残存的一点理智,给自己留了两分面子的那种本能。
就在纪放不知道亲妈垂着脑袋在发什么呆的时候,亲妈又开始补刀了。
“不过呢,我听念念外公说,”周枳意偏头看他,重新把长发捋到耳后,拿乔似的顿了两秒才说,“念念好像对你,不敢兴趣哦。”
纪放眼皮一跳,眼尾的桃花痣都跟着一抽。
“所以儿子啊,”周枳意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认真且严肃道,“家族利益,靠你了!”
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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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开始之后,周枳意就叫了先前引路的侍者来找她。
户外的媒体和展厅里来的那些人,都不认识舒念。周枳意也知道她并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离开舒念招待客人前就告诉她,如果想提前回去,可以走小花园那儿的门,让蒋治来接她。舒念一一应下。
舒念见了许久未见过的周阿姨,谢过她的“小礼物”,又见到了那两幅迟亦枫的早期作品,像是参加完城堡里舞会的灰姑娘,趁着夜色,心满意足地悄悄离开。
只是童话里总得有点意外发生,比如人家是把水晶鞋掉在了身后,她是被男士牛津英伦鞋挡在了身前。
还是那双熟悉的长腿,还是那阵熟悉的清浅雪松香。就是今晚混在秋风里的,还杂了一丝烟草味。
“回去了?”长腿拦在她跟前,懒声问道。
这话听着漫不经心的,像是在问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又是非得问你要个答案的那种。
舒念觉得,自己就是“舒念”这事儿,纪放大抵是明白了。因为纪放这会儿和她说话的腔调和语气,挺像那天在拼桌的网红餐厅里,他和那位“妹妹”说话时的战斗力的。DPS已调至秒怪大神级别。
“嗯。”俩手轻搭着身前的斜跨小包包带子,舒念低着脑袋,轻声应他。
“小孩儿,”抄兜站在她身前,纪放居高临下看着她脑袋上的帽顶,轻嗤道,“好玩儿吗?”
纪放的意思她明白,这是问她骗他好不好玩儿呢。就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合适。难道说挺好玩儿的,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小时候放学拦住我,问我要过路费,不给不让走的男同学?
见她又跟摁了暂停键似的不说不动,纪放偏头闭眼,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俯身抬手,连带着舒念的帽子一块儿,掌心压住舒念的发顶,话音跟从齿间碾了一遍似的问她:“我说——”
小姑娘被他强迫着抬起脑袋,小花园仿古煤油灯里的的昏黄,落进她点墨似的瞳仁里。一点暖色的光,晕得女孩儿眼里少了平日的清冷,带着点茫然和无解的软乎,眼睫抬着,微仰起脸回视他。又像有点不服气似的,薄唇轻轻抿住,抿出了唇角边浅浅的小梨涡。
俩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像是能让他掉进小姑娘的眼睛里。纪放连呼吸都下意识忍了回去。忍得心率有些失速。
后半句话噎进喉咙里,纪放喉结不自觉地上下轻滚,长睫都跟着轻颤了一瞬。舌尖抵了抵小尖牙,才压着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欲.念似的,哑声从嗓子眼儿里压出三个字,“好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