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好久不见。”
舒念压着瞳孔的颤栗,挥开耳边男人的低语,一手指尖掐着掌心,一手徒劳地试着拉了几下车门锁。
毫无意外,车门打不开,连车窗也是。
稍稳心绪,指节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微颤,舒念摸出上车前塞进口袋里的手机,试了两三下,才解锁了屏幕,点开通话。
结果,屏幕左上角的网络运营商,正显示的状态,是“无服务”。
也是啊,舒林简做事,什么时候不是步步为营。颓然垂手,视线落在“无服务”那几个字上,舒念短促地呵了一口气。这一声,甚至有些像笑。
怔怔看着最近一通和纪放的通话记录,舒念陡然从那两秒钟想放弃的念头里回神,捏着手机的指骨又紧了紧,颤着眼睫阖上眼睛,告诉自己:别急,别乱。不管舒林简要带她去哪里,车子经过每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都是她向外求救的机会。
驾驶座上的男人,像个耐心等着捕兽笼里小动物折腾完精力的猎人。直到舒念看似安静地不再动作,才温声开口,“念念,睡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尖,扎得掌心生疼的触感越来越弱。舒念听完舒林简这句话,心跳一滞。猝然睁眼,眼皮却有些沉。
从她上车到现在,后排空调的出风口里,一阵阵地吹着像是某种烷类物质散发出来的芳香味。
神思和力气跟着密闭空间里的香气一道慢慢抽离,最后朦胧的视线里,是舒林简在后视镜里的一眼回瞥。
五感尽失地陷进混沌,舒念倚着后座,慢慢偏过脑袋,睡了过去。
男人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笑意掩在脸上造型特殊的口罩后面,只在后视镜里,看得见略笑弯了的眉眼。诡谲的温和。
-
周末,从恒江网络回半岛的路上正值江城晚高峰,车子一路路挪挪停停,纪放倒是也不着急。
大概是,人心情好了,堵个车都跟在自驾游似的。家就是那个度假目的地。光靠想,心情就很放飞。
就比如现在,他放在车里中控台那儿的手机响了。屏幕上的发件人一看,还是“念念”。
一定是吃饭的点到了,小姑娘问问他还要多久回家。纪放美滋滋。
看了眼前面的车队,排着大概三四个红绿灯都过不去的长度,纪放安心地拿过手机解锁,准备看看来自对象爱的关怀。
对话界面乍一眼看过去,舒念发的,居然还是个小视频。纪放微一挑眉,有些好奇地点开。
视频只有几秒,也没什么响声,画面里是间装修精致的小卧室,从没见过的布置。而卧室里床上熟睡着的,正是舒念。
纪放心跳一滞,耳边消音似的恍神了一瞬。
后车催促的喇叭声和车载蓝牙的电话铃声同时响起,纪放倏地回神,松开离合让车子往前滑行,同时摁了接听。
车子里回荡着陌生男人的声音,明明带着点笑意,听在纪放耳朵里,却像人吐着冰凉的蛇信子。
“纪少爷。”疑问的尾音,却是确定的语气。
纪放努力稳着心绪,暂时把脑袋里好的坏的侥幸的,各种混乱想法压到角落里。淡声回他,“嗯。”
男人闻言,愣了一秒,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镇定,又像是觉得果然在他意料之中一样。轻呵了一声,才说:“没什么想问的吗?”
纪放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你要什么?”
舒林简在电话那头浅浅挑眉,缓声说:“别紧张。我只是,请念念来和我叙叙旧而已。”
纪放眼睫微眯。
顿了半秒,舒林简又说:“我是舒林简。你可以和念念一样,叫我一声小叔叔。”
听着男人话音里的笃定,和后半句仿若恩赐的语气,纪放瞳孔缩了一瞬。他知道过世的岳父叫舒林繁,还有个弟弟。当年舒念父母车祸去世后,似乎这个叫舒林简的也跟着一块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纪放当时还小,了解得并不清楚。
撇开不解和疑问,纪放执拗地又重复道:“你要什么?”
他不可能认为这个陌生男人做这些,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和他们“叙旧”。
舒林简顿了会儿,开始笑。笑够了,才问:“你可以过来见见她。不过——”
纪放牙咬得骨骼生疼,等着他的转折。
“不过,”舒林简温声笑说,“我也不确定你来了,我想怎么招待你。”
“要我怎么做?”纪放秉着呼吸,问他。
舒林简随即报了个路名,“到了之后,再给我电话。”
“哦,对了。”舒林简顿了顿,又温声说,“你可以报警。”
纪放压着心跳,等他下文。
见他不说话,舒林简轻笑了一声,说:“就是,我也不知道警察来之前,我会把念念再带去哪儿。”
舒林简敛了笑意,叮嘱道:“从恒江网络回半岛的路现在堵车,你开到国道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我会实时查看路况估算时间,纪少爷最好开快一点,别让别的事情,耽误你的行程。”
纪放没应声,捏着方向盘的手背连到小臂上,青筋绷得有些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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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放按他说的,把车子开到江城远郊。
这段路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修的老国道,以前常有超载的卡车偷偷违法上路,地面常被压出坑洞。不少地方,都有用柏油补过的痕迹。
后来工业区搬迁,这段路经过的车辆跟着骤减。
国道限速80,纪放刚刚经过测速探头,故意提了车速到一百码,探头没闪。
碾了碾牙,纪放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这个自称是“小叔叔”的男人故意为之。
纪放到了他指定路口的指示牌下停好车,回拨舒念的电话。
“我到了。”纪放说。
“嗯,比我预估的还快了点。”舒林简淡声,状似无意地问,“超速了?”
“......”纪放捏着手机,简直想顺着电流窜过去扯他头发。
“现在要我怎么做?”纪放问。
“手机扔车里。”舒林简说,“顺着国道往源海工业区的方向走。每隔五公里的指示牌下面,都有一部手机,到了下一个地点,再联系我。”
纪放压着呼吸和心跳,问他,“念念醒了没?”
“唔,”舒林简转身看了一眼,“大概等你走过来,她就该醒了吧。”
纪放咬咬牙,“好。”
-
纪放按他说的开始出发。从恒江网络出来,本以为会直接回家,他只套了身衬衣西装。
冬天日短,天色已暗,却还没到路灯统一亮起的时间。纪放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冷还是热,冬日夜风混着他杂乱失序的心跳,既刺骨,又乱得人心里一阵阵地躁烫。
顺着这条半荒废的老国道,纪放往多年前已经废弃的源海工业区疾行。
纪放隐约记得听人说过,源海工业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堪称繁荣。后来因为接连两家企业有毒化工原料泄露,起火引发爆炸,逐渐落寞。
加之后来这些化工企业,也不再是政策扶持的对象,这片工业区,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如今更是因为地理位置等诸多原因,荒废至今。
那个让纪放恨不得窜过电话去薅他头发,但此时不得不按他说的做的变态男人没骗他,每隔五公里,就在路边指示牌附近的杂草丛里放了部诺基亚。同样是早已退出历史舞台,连老人家也不乐意用的机型。
纪放按他存在手机里的号码拨过去,拿到下一个目的地的地址。一路跑跑停停,后面干脆连西服外套都解开,扔在了不知道哪个草丛里。
直到看见陌生男人给出的最后一处地址。一座看似废弃,却从铁门缝隙里隐约透出亮光的老式厂房。
纪放撑着膝盖抬眼看,呼吸急喘。湿热的汗顺着额发滚到脚边的草丛里,又有几滴落进眼里,涩得人瞳仁生疼。
缓了两秒,纪放短促地舒了口气,起身过去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