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别怕,我在呢。”
这不是纪放第一回和她说这句话。只是这会儿听见,纪放沙着嗓子,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舒念眼里刚收回去一点的热意,瞬间又涌了出来。心里原本被贯了个小洞漏风的地方,也被他这句话填得满满当当。
明明一身伤的是他啊,为什么还要对她说这样的话。
舒念抬手,抹了抹泪,哑声说:“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电话。”
凭舒林简的性格,这么短的时间就让纪放到了这儿,她确信,纪放和外界还来不及做任何联系。
结果,舒念说完这句刚想起身,衣角就被人拽住了。
力道很轻,却拽得她不敢乱动。
“怎么了?”眼泪糊得脸上乱糟糟,舒念说,“我马上打电话,先去医院。”
“你别哭,我没事。我这就是,样子看着唬人,真没什么事儿。”纪放赶紧安慰她,接着才又轻声说,“你别走,让我看看你。”
舒林简叫人用的橡胶棍,这玩意儿打起人来看不出严重的外伤,那点血渍,也是他支着手臂在水泥地上蹭出来的。那人力道控制得也极好。能让他受伤,也能让他疼,却要不了命。所以他这会儿才能厚着脸皮拽住小姑娘,说自己没事,然后好好瞧瞧她有事儿没。
结果,当然是舒念不仅没信他前半句话,更因为他后面半句,又心疼又自责。瞬时抽噎起来,断续道:“你先让我上去拿电话。”
“好好好,你别哭别哭。”纪放难受死,又不想撒手,突然弱唧唧地说,“那你慢点跑,我就在这儿等你。”
“唔。”舒念含混不清地点头应了一声。见他还不松手,又不忍心硬把他的手掰开,只好垂睫看着,试探着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我很快就下来。”
“嗯,我等你,慢点儿。”纪放终于舍得松手,看着她笑。
舒念转身蹬蹬蹬踩着老楼梯跑回去找手机。纪放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刚在小姑娘面前撑着的那口气一松,又有些无力地靠坐了回去,没敢乱动。
嘶——舒林简这男人,真他妈是个变态。他今天绝壁有内伤了。
重回二楼那个小卧室,舒林简早已不知去向,舒念找到自己的手机,边拨了急救电话报了地址,边往楼下跑。打完挂断,又立刻拨了陶警官的电话。
重新跪坐到纪放身边的时候,纪放就听见她对着电话那头说了“源海工业区”,“舒林简”这些词,还说到了他。
挂了电话,舒念看着倚靠在旧机器边上,缓缓眨着眼睫,还硬是要挤出个浅笑给她的纪放,开始解扣子脱衣服。
纪放吃力地抬手,摁住她解外套的手,故意逗她,“念念,你干嘛呢?这要以身相许,咱也找个好点的地方啊。”
舒念一顿,然后抬头看他,哭得比刚刚还凶,含混不清地说:“纪放,你不要说话了!”
本意是怕她冷,又怕她神经太绷着,就想说两句话逗逗她,讨小姑娘一两声嫌。结果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一说完,小姑娘刚还压抑着的哭腔,跟突然爆发了似的,边哭出声,边哭得一抽抽。还让他不要说话了。
纪放有点懵,又见不得她哭,心疼得慌。
“我、我开玩笑呢,”纪放捏捏她的手,哑着嗓子笑说,“你自己穿,我不冷。”
舒念好难受。明明这人的掌心,以往攥着她都有些烫人,这会儿都快没她的暖和了。偏偏还要说那样的话。
舒念没理他,接着解扣子。脱了外套,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轻搭到他身上,又替他掖了掖颈窝那儿的衣领。
带着小姑娘体温,还有清甜香气的毛绒绒外套盖上来,纪放舒服地毛孔都蜷了蜷。然后抬睫看她,说:“你也进来。”
舒念想了想,又接着刚哭过的余韵抽了两下,哑着嗓子说:“那你等我会儿,我去楼上拿被子。”
刚跑得太急,只想赶紧打急救电话,再早点下来陪他,被子什么的,压根没想到。
纪放看着她里面就穿了件毛衣,于是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舒念重新上楼,拿被子的时候,又看见卧室里沙发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些吃的,看上去是没动过的样子。舒念看了一眼,没拿。估摸着时间,这会儿路上不会再堵车,急救车应该没多久就能来了。
小小一只抱着一大床被子下楼,楼梯都看不见。纪放忍不住提了嗓音叫她,“慢点儿。”
喊完,呛得自己胸腔有点儿疼,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你不要说话了啊。”舒念抱着被子走过来,又快哭了。
“……”纪放哭笑不得。难得受到小姑娘这份把他往心里疼的待遇,心里说不上来竟然还有点美。可一瞧见她一脸又快哭出来的样子,又舍不得得紧。
做人好难。
“不说了,”纪放轻声说,“快过来。”
舒念红着眼眶走过去,抖开被角,连腿带身子,把纪放盖住,然后才掀开一角,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轻轻和他靠着,又不敢太用力。
空旷的厂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安静之后,舒念又莫名开始心慌。
“纪放。”舒念轻声叫他。
“嗯,”纪放应她,“我在呢,没睡着。”
“嗯,”舒念问,“你饿吗?”
“嗯?”纪放有些想笑,这会儿确认了小姑娘没事,又安静下来,的确是浑身又痛又冷,肚子又饿。
从老国道那儿跑过来的一身汗,大概也早就干掉又换了一身。涸在衬衣上,贴着皮肤,难受得他快炸毛了。可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怕她担心。
“待会儿急救车来了,”纪放觉得她应该也饿了,安慰道,“我们先让他们带着咱们两个,去吃好吃的。”
鼻子又是一酸,舒念咽了一口,哑声说:“你等等啊。”
舒念说完,藏在被子里面的手,就开始往他身上一阵摸索。虽说动作很轻吧,纪放还是忍不住缓缓打了个问号,“……?”
不是,咱们要做这种成人最宜的事儿,真的可以换个地方啊。纪放忍不住咽了咽。
小姑娘摸上他盖在身上的外套口袋就顿住了,然后窸窸窣窣地开始掏兜。
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好东西,才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开始拆包装纸。
纪放一看,哦——原来是个橘子味儿的棒棒糖。果然又是自己想多了。
舒念认真拆开,转头看他,看着他嘴角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渍,心疼地问:“嘴巴能张开吗?”
“……”纪放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她这种哄小孩儿似的语气特别好笑,于是配合地试了试,然后稍稍嘶了一声,说,“好像还行。”
纪放看着眼睛里湿.漉.漉的水汽还没褪,偏身凑过来的小姑娘,把糖凑到他唇边,小声对他说:“那你慢点张嘴。”
“……”纪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温声道,“你自己吃呗。”
小姑娘把糖塞进他嘴里,还不忘替他轻轻扯了扯被子,然后才抱住膝盖重新坐好,偏头看他,说:“我不饿。”
说完,又扯了扯唇角,对他说:“让你甜一甜。”
纪放一愣,咬着棒棒糖的纸棍子开始笑。边笑还边嘶地抽一两口冷气。
舒念:“纪放,你不要笑了啊。”
“那我不笑了,一块儿甜一甜呗。”纪放含混不清地说着话,硬是凑过去了一些。
舒念:“你不要动了啊。”
“那我不动了,你自己来吧。”纪放叼着糖,笑得一脸痞气。
“……”舒念哭腔又出来了,“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哭别哭……”纪少爷又开始哄人。
……
急救车和警车,陆续到了源海工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