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柠等了一整天，等到快放学，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最后一节自习课，跑去年级老师办公室，站在门口喊了报到。
秦老师见是她，怔了怔。停了手上改作业的活儿，还是先招呼她进了办公室。
“秦老师，”桑柠走过去，藏着心里的小忐忑，小声问，“我爸爸妈妈，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秦老师迟疑了片刻，拉了拉身边的椅子，笑着示意她坐，“桑柠，来，你先坐会儿。”
桑柠看着她，背着手，拧了会儿指节，直接问：“秦老师，是他们不准备来，是吗？”
秦老师微怔，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姑娘好。
的确，她按照学生登记信息给家长去电话的时候，一个说自己还在国外度假，没办法回来。一个直接是助理接的，说“您有什么事情，等我们桑总开完会我代您转达”，结果，她等到快放学了，那头也没给个转达结果。
她想，一个公司老总的特助，应该还不至于连这事儿，都替自家老板安排不好吧。
所以小姑娘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态度，她也算是明白了。甚至进一步肯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测——这小丫头考这么点分数，多半是故意的。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看着她脸上硬憋着都难掩的失落，秦老师心里一阵难受，刚想出声安慰，就听见桑柠说：“那秦老师，我先走了，谢谢您。”
小奶音掺着点哭腔，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给她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了。
“嗳桑……”又心疼又有些好笑，秦老师叫了一半，见小姑娘已经操着小短腿跑了出去，没再强行叫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想办法再和她父母沟通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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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柠低着脑袋跑回2班教室。曲鸣看着重新冲回来的小同桌，迅速站起来给她让道。
桑柠坐进去，依旧垂着小脑袋，抽了课桌肚里的小书包，桌上的书本作业，胡乱往里面一顿塞。
“你……怎么了呀？”曲鸣看得好担心。昨天出了成绩被秦老师叫去办公室，小姑娘还开开心心的，今天怎么……
桑柠没说话，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垂着脑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放学铃一响，桑柠就站了起来，曲鸣又给她让道。还没等他想再说两句，小姑娘就抱着书包第一个从后门冲出了教室。
“……”曲鸣愣不拉几地站着，有点懵。
心情莫名低落地坐回去，开始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结果，书包刚抽出来，窗户旁边就响起个甜软甜软的声音，“你好，你……同桌呢？”
曲鸣回神，偏头看过去。是桑柠今天念叨过的舒念。
“她先走了。”曲鸣老实道。
“哦，”舒念愣了愣，“好，谢谢啊。”
说完这句，小姑娘就没再问他什么，走了。就是走得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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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柠背着小书包，一路飞冲到小弄堂里。找了棵枝干够粗的银杏，才停下。绕到树的背阴面，蹲下，抱住膝盖。
她知道司机应该已经在等着了，可是她这会儿，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在爷爷奶奶家过完年到现在，她还没见过他们一面。她好想他们啊。
只是，他们大概一点点都不想自己吧。
那句话叫什么——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反正她不是。她可能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石吧。在人五脏六腑里膈应得大家都难受，最好开个刀切除的那种。
从她开始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妈妈的感情并不好。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其实，小孩子才是天生感知能力最强的吧。
一开始，他们两个还有心思在外人面前装下恩爱。那个时候，她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会弯着笑努力乖巧，极力配合。
只是她越长大，他们好像，连演戏都不想演了……
大概是她真的很讨厌吧。笑着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颊。桑柠想。
眼睛里模模糊糊的，看着地上的银杏落叶，都跟着晃荡出了波浪。身边挺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桑柠也懒得抬头看。反正她躲在这里，又不哭出声，应该没人会看见她吧。
结果——嗯？这个甜香味儿是什么情况？哭一哭怎么还哭出幻觉来了呀？
“吃糖吗？”
“嗯？”桑柠懵懵地循着声音转头，耳朵里听出了这是舒念的声音，只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转头，眨掉眼泪，看清楚舒念的脸。小姑娘正以同样的姿势蹲在她身边，一手抱着膝盖，一手举着根已经剥了糖纸的棒棒糖。瞳仁亮晶晶的，里面还映着个自己。
虽然哭得鼻子有些塞，桑柠还是闻出来了，这是橘子味儿的。
舒念快放学的时候，就听见他们班同学说，白天在老师办公室，听说隔壁班考了年级倒数第一的桑柠同学，家长都不来。每个班只有她爸爸妈妈没来。
秦老师那会儿打完电话，就和其它班上的老师说了两句，就说这孩子考这个成绩，大概率是因为家长的原因，不怪小孩儿。结果就被其他小朋友听去了。
她当时在班里听了就有些不舒服，放学铃一响，就想着来隔壁班看看桑柠。结果，她同桌说她一早就走了。
小姑娘白天还好好的，昨天傍晚还信誓旦旦地说：晚上放学害怕不敢走小路，来找我呀。
今天怎么就一个人先跑了呢？
顺着小弄堂走过来，远远就瞧见树干后面戳着的小书包。舒念昨天见过，就是桑柠背的那只。
“你、你白天给我的，我还没吃呢。”桑柠有些抽抽地断续道。说完，又有些——莫名地小自卑。
刚开学的时候，她无意间见到过，舒念是她爸爸妈妈陪着一块儿，参加开学典礼的。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她，只是觉得：那个样子的一家人，才是真的——幸福吧。
本来看着桑柠一个人躲这儿哭，小小只的舒念就跟着难受得很。这会儿听她说完，就更心疼了。她有超级爱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外公，开学典礼家长会都抢着要来的那种。还有对她超级好的小叔叔，辅导作业带她到处玩一条龙的那种。
好像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一个人躲起来哭的。舒念好难受。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棒棒糖往她嘴边一塞，舒念说：“我还有好多呢，你别留着呀。”
酸酸甜甜的糖香沾到唇角边，桑柠眨眨眼，顺势接住。
舒念看她把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出个仓鼠颊，可可爱爱的。抿了抿唇，舒念试着伸出肉乎乎的小圆手，软声问她，“桑柠，你……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本意是想问桑柠要不要上她家一块儿玩去，结果语言组织出来，就有些像在骗小孩儿。
桑柠嘬着甜滋滋的糖，看着舒念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自动给她在脑袋上脑补出了一圈小光环。小光环还不够，又给她脑补了两个扑棱棱的小翅膀。
呜呜呜，好呀，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天使，我去。
舒·橘子味棒棒糖批发商·念，又在不经意间，用一根棒棒糖骗到个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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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把自己缀满红色小爱心的纸巾给她擦眼泪擤鼻涕，等她缓过了劲儿，才拉着她一块儿走出了小弄堂。
陪着桑柠一块儿去她家车子跟前，和司机解释了一下，小姑娘要去他们家玩儿，并且给人家留了地址，这才拉着眼泪糊得额发都乱糟糟的桑柠一块儿，上了她家的车。
被舒念牵着进屋，看见舒念妈妈，桑柠沙着小奶音乖乖叫了声“阿姨”。
赵南栀昨晚就听女儿提到交了个十分有趣的新朋友了，这会儿见了桑柠，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却是一脸刚哭过的样子，心里又纳闷又心疼，没多问，就招呼俩小孩儿赶紧进去。
桑柠坐在沙发上，好慌。这么漂亮的舒念妈妈，这么温柔的阿姨，她好喜欢。
可是，万一阿姨问她这次期中考试考了第几名，她该怎么办？！
此刻的她，仿佛一个第一次上丈母娘家做客的毛脚女婿，深深为自己先前人生的不努力感到惆怅、痛苦，且悔恨。呜呜呜，要是丈母娘问她一个月多少工资，她说三千会不会被赶出去。
哦不是，岔了戏了。呜呜呜，要是阿姨问她这次期中考试考了第几名，她说和念念一样，也是第一，只不过是倒数的那种，会不会被赶出去……
“怎么了柠柠？”赵南栀看着小姑娘脸上层次感极其丰富的小表情，有些好笑地问，“是果汁不爱喝吗？阿姨给你换一杯好不好？”
“……？”桑柠回神，眨眨眼，看着赵南栀道，“没有没有，超好喝的。跟阿姨一样好喝。”
赵南栀：“……？”
“额……不是好喝，是好看。”桑柠赶紧改口，“不仅好喝还好看！和阿姨一样好看！”
“对，我是这个意思。”说完，还捧着杯子嘬了一口，抿着唇角认真点了点头。
舒念坐在她旁边，支着腮帮子，看着赵南栀偷笑。边笑还边无声用口型对她说：“好看。”
赵南栀被俩小姑娘逗得不行。现在的小孩儿，嘴都那么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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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父爱母爱一时半刻可能也强求不来，但是对于自己拥有了一个超级超级好的小伙伴，桑柠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被补上了一小块。
至少上学，对她来说是件可开心的事。
比如又一次小测验，进步不少的桑柠看着徐怀错的那道题，眼尾一扬，小眼神里带着的不屑，拿捏地恰到好处，“这题都能做错，输给念念，你也不亏。”
徐怀：“…………”不是，你一个年级倒数第一，到底是仗着什么底气这么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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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小姑娘的感情，发展得简直蜜里调油。
学期过半，赵南栀也大概知道了桑柠家的情况。毕竟桑家的事情，圈子里要打听也不难。更何况，还常有人在聚会上提起。两姓联姻，却不一定都能良缘永结。
今年，小姑娘的父母更是夸张到一个说是去了国外谈合作项目，一个还在国外度假没回国。
寒假里，舒念干脆喊着自己好孤独好无趣好想有人陪，拉着桑柠一块儿在自己家住下了。
晚上，两个小姑娘窝在小被子里，小声说着睡前悄悄话。
“我最喜欢哆啦A梦了。”桑柠说。
“为什么呀？”舒念好奇。
“因为，要是有哆啦A梦，我就可以坐着时光机，回去告诉我爸爸妈妈，”桑柠特认真地说，“你们千万不要结婚呀，不会幸福的！”
舒念愣了愣。
“就算结了婚，”桑柠又说，只是声音，明显小了些，“也……别生我……”
“不可以！”舒念一着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平时软软糯糯的话音，这会儿语气都重了两分。
“……？”桑柠有点懵，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让好朋友不开心了。瞳仁里闪着点碎光，抬睫看她。
“因为……”舒念看着她透着水汽反着光的眼睛，好难受，倾身凑过去，抱了抱她，软声说，“那样，我就遇不到你了呀。”
“不可以。”说完，又执拗地补充了一遍。
桑柠刚还忍得住的那点金豆子，瞬间憋不住了。扑簌扑簌一阵乱掉。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开心啊。
“嗷，”哭腔里掺着笑意，桑柠努力咽了咽喉咙里的哽意，端着点小傲娇地说，“那行吧，那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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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柠以为，这样的日子她能一直过下去。和好朋友一起上完小学，再去外小附中，最后再一起考大学！再给念念当伴娘！
虽然听着好遥远的样子，可是想想就很期待。好想长大！
结果，暑假前，舒念的爸妈出了车祸。七八岁的小朋友，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除了陪着舒念一起哭，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甚至心里会暗暗地想，不如让她爸爸妈妈离婚吧，这样能不能换回叔叔阿姨呢。
直到后来又知道，害死叔叔阿姨的，居然是小叔叔。就是那个对舒念，从来都笑得温柔的小叔叔。她跟着念念一块儿喊的，会在放假的时候带她们俩一块儿出去玩的小叔叔。
桑柠小小的，还算正常的世界观，也跟着一块儿坍塌。
整个暑假，桑柠天天去陪她。可是，念念好像，不像从前一样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和她说一句话。桑柠理解她，可还是好难过。
直到快开学前几天，桑柠又去找她。结果，却看见舒念跟着外公一块儿，上了辆她之前没见过的车。
桑柠突然有一种，要是她现在不叫住舒念，可能以后，都叫不住她了的感觉。
“念念！”
车子停在小洋房门前，停了好久都没开走。不过也过了好一会儿，车门才开。
舒念下车，手里搂着个小娃娃。是她送的，哆啦A梦。
其实这个公仔，要说多好看多可爱，好像也没有。尤其是长得像个小公主似的小姑娘抱着，也并不怎么搭。
桑柠看着她，莫名难过，“你要走了是吗？”
舒念没说话。
“好，我知道了。”喉咙哽得说话有些断续，桑柠却还是拧得很，“如果我今天没来，可能昨天就是最后一次见你了吧。”
“是我太烦人了，我知道的。”桑柠眼睛睁得溜圆，长睫颤着，却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是我太烦人了，不怪你们。”
舒念终于走过去，一手搂着她送的小娃娃，一手搂住她。
“柠柠，我不去外小了。这里……也不住了。以后，我就去T大附小念书了。你……”舒念细细瘦瘦的胳膊搂着她，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她肩上，泅出一滩水渍，哑着嗓子，在她耳朵边小声问，“你要和我一起吗？”
桑柠闻言，终于忍不住，紧紧回抱住她，抽抽噎噎哭出声。哭了没两声，又带着哭腔笑了笑，笃定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