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鸾围着他转了两圈,最后立定:“我岂能说走就走,这么听你使唤?”
那双黑窟窿静静地对着她,最后平静道:“你不去陪你那小情人了?”
女子眼眸微动,脸上升起红晕,却是羞恼:“与你何干?”
“反正你不是马上要死了么?我守着你一晚上,于情于理也是应该的。不是,”反应过来,她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这样古怪,脾气差,嘴巴臭,口口声声拐弯抹角夸我容颜好,却又对我避之如蛇蝎……”
最后她嘟囔了一句:“难怪打一辈子的光棍……”
男子再度戴上了兜帽,这一次却是沉默了下去,隔了许久后,一声叹息:“随你吧,我的死期,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突破无妄海的海面。”
“你能这么精准?”女子眼露好奇。
斗篷下的唇角似乎笑了笑,很是腼腆,最后那双失去颜色的唇开合,顾青鸾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因为这个人是这样说的:“仙界和人界时间流逝不一样,或许你现在赶回去,还能见你那小情人老死前最后一面,但若等到清晨……”
男子莞尔一笑:“小心回去一看,那人埋在地下的骨头都烂完了。”
“我知道啊,”女子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选择来这里,当然是知道的,但未来可期,他又不差这一世轮回。”
暗室里又是长久的缄默,最后男子偏头朝向面前那似有生命的光团,淡淡道:“其实,我有没有说过?”
顾青鸾盯着他,等他开口语出惊人,或是气死自己。
但是那句话却意外的,只是男子一腔温柔:“明明这天地间,亿万年来妖冶者,清丽者,脱俗者众,自然演化的美人个个耐看,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三界唯独对你惊鸿一面,而后念念不忘?”
“为什么你青鸾尊者的名号,狂妄自大,却偏生比那冶丽翡然的人皇,要高出这么多?”
“为什么偏偏是你,是不同的?”男子回过头来,用一寸苍白的下颔对着她。
顾青鸾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你这张嘴,也就这个时候能听呢,呵呵。”但是这番拐弯抹角的褒奖,她还是很适用,最后还有点翘尾巴,洋洋得意道:
“也不怪我啊,毕竟当年就连吾神,也是最宠爱我的呢。”
“……”男子突然就闭了嘴,此后任顾青鸾怎么说,他也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这吊胃口吊得顾青鸾抓耳挠腮,最后,身着一袭宫装的女子就在暗室门口坐下了,表情颓废,姿态散漫。
她说要为其守夜,当真是守了整整一个晚上,连眼睛都不带合的。
甚至还有空打趣:“你现在还在推衍什么?其实我可以小小满足你一个不出格的心愿的,譬如给你个拥抱?”
“也好过,你在黄泉路上都没有个念想。”
最后这句话,顾青鸾是真心实意的,只不过被男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用。”
“为什么?”顺口而来的一个问句,虽然顾青鸾早知道没有答案,毕竟这人躲她也不是一两天了,明明口口声声把她夸得天上地下,她喂个血碰到他脸一下,这人倒还做出一副民女强抢恶霸的模样。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其实你少推衍一些,不要连我什么时候看个话本这种杂事都算出来,我再喂你点血,应该你还能活很久的,就是可能皮肉烂一点,但看你也不讲究,应该还好?”
“不用了,婴是向天地窃取了多余的寿元,本就该还归天地。”
“啧,冥顽不灵,又腐朽又酸臭。能活着多好,哪怕我曾历经过那么长远的绝望,可是只要还活着,就像你说的那什么……一线生机,只要活着,一切都有转机。”
男子一概以沉默面对,手持权杖,伫立如雕像。
在头顶几千米外的海面,天青月明,随着时间推移,那藏蓝色苍穹一分分变浅,一轮颤颤巍巍的红日从地平线升起,却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最后红日升空,即将突破云层,金光大作。
门边坐着的女子差不多自言自语了一个晚上,最后一激灵:“那这护腕怎么办,一直放在这儿?其实也好。”
此地有阵法镇压这神品器物,是迦南婴从深海里散落的神域禁阵中剥离而出,完美隔绝了神器中神力的泄露,护腕在此地存放这么多年未曾有人知晓,她只消在暗室外使几个障眼法,改变地形,也不怕有人摸到这穷乡僻壤似的海域迷城来。
最后男子回首,手中占星杖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倒在了花岗岩的地上,他下颔微扬,脸色平静道:“我给你那海螺里留了三条线索,除非山穷水尽,否则你不要打开。”
最后一个话音落,男子突兀弯下了腰,似整个人被折断般,他捂住了口,却捂不住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那些血落在玄色的衣襟上,却很快消失,只留下水泽般的痕迹。
顾青鸾瞬间红了眼眶,想跑过去送这朋友最后一程,男子却在远处朝她摆了摆手,嘶哑的嗓音随汩汩鲜血而出:
“婴,言尽如此,遇见尊者,此生……无憾。”
女子抬头,墨玉般的眼里水泽流转,她的视线透过圣殿穹顶,透过海域迷城的透明结界,跨越几千米深蓝的海水,最后突破碧波荡漾的海平面,却在下一瞬,被海面上的金色阳光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