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荚似乎踩断了什么,顾长生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向皂荚看去。
皂荚已经蹲在地上,用火把照亮了她方才踩中的地方——是一截树枝。
树枝是寻常的树枝,就是洞穴外随处可见的柏树枝,而不寻常的是......
这树枝上有一层冰屑。这层薄冰比耳室的门上的冰层浅薄的多,但又比外面重新凝结的冰层厚一些——火把上的光映在这截黝黑又晶莹的枯枝上,显得越发诡异。
顾长生伸手把这截柏树枝拿起来,思忖道:“这树枝......应该是在毕方出世之前就落下的。”
他侧头看向皂荚:“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看到耳室的门,又离开了。”
皂荚点头。顾长生说:“那我们......”
进去还是不进去?
皂荚不回他,缓缓上前,抬手覆上耳室大门的冰层:“顾道长,开门吧。”
顾长生道:“好。”他放下手中树枝,起身走到皂荚身侧——
他方将灵力运于手掌之上,所来的方向登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
只见秃毛崽向一颗火乍弓单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耳室厚厚的冰层上——
砰!
秃毛崽头上的那簇火苗在冰层上砸出厚厚一个坑,”啾“地一声,七荤八素的从耳室门上滑了下去。
顾长生:“......”
他含蓄地看着皂荚,用眼神质疑皂荚:“这就是你养的崽?”
皂荚:“......”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蠢阿秃不是我养的。
皂荚无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两步,离秃毛崽远了点。
秃毛崽:“......”
秃毛崽:“啾啾啾啾!”
妈妈你不要了我吗?
皂荚望天。
秃毛崽乌溜溜的大眼扭头看顾长生——
顾长生看地。秃毛崽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它愤怒地在地上跳来跳去,噗嗤噗嗤两下,头顶上那簇火苗倏地一声,灭了。
顾长生:“......”
皂荚:“......”
秃毛崽歪头:“......啾啾?”
皂荚一个没忍住,扶住了额头。
秃毛崽:“......”
它猛地一蹦,朝先前砸的那坑窜去——
皂荚一个没拦住,刚要往前,却被顾长生往后面一拉——
——轰!
以秃毛崽为中心,一团巨大的火焰猛地炸开——
先前坚硬如铁的玄冰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顷刻化为沸水,咕噜咕噜自门上湍湍流下。
皂荚目瞪口呆:“......”
倘若不是顾长生拉住她,她怎么着也要被烧着几根毛。
顾长生也有些惊讶,但还是朝皂荚道:“毕方毕竟是神鸟,纵然先天有缺,但这不怎么正经的玄冰还是不在话下的。何况......”
“何况什么?”皂荚心有余悸。顾长生看着站在地上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秃毛崽,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何况毕方是神鸟,被它认定的长辈如此奚落,怎么不憋口气,一展本领?”
皂荚摸摸鼻子,看着地上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的秃毛崽,忍不住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乖了。”
秃毛崽挺胸:“啾!”
我很厉害哒!
皂荚:“......”
***
等门上的温度降下来,顾长生用符纸裹着手要推开这门,皂荚却上前挡住他。
皂荚说:”让我来。“顾长生低声道:“这里有问题,还是我来吧。”
皂荚摇头:“......我养父在里面。”
顾长生一惊。皂荚的手越过顾长生,拊上冰化后门上的白虎纹——
白虎纹上有细密的小刺,虽然不够尖锐,但皂荚手掌猛地一用力——
鲜红的血液从被刺破的伤口涌出,触及到门上纹路的时候,从上面流下却变成了暗红色......
半密闭的空间中,隐隐散发出一种腥臭味。
秃毛崽在顾长生手中,有些不安的跳动着。
顾长生刚要开口,皂荚却把受伤的手从门上拿了下来——
她掏出锦囊,用嘴巴叼住咬开,从里面掏出一卷准备好的白色绢布,随意往受伤的手上一裹——
皂荚说:“我在轮镜台中......看到的是我的养父。”
“他......便是这么进来的。”
皂荚说完,用没受伤的手,扣住大门上的铜环,分别往左右转了三圈——
咔哒一声,耳室的机关开了。
皂荚退后两步,示意顾长生去开门。
顾长生把秃毛崽往皂荚完好的手上一放,上前用力将门推开——
厚重的青铜门与粗粝的地面重重的摩擦,发出难听刺耳的声响。
门刚推开一人多宽的缝隙,皂荚便身形一动,闪身进了耳室——
***
耳室中灯火通明,里面密密麻麻有着千百条用玄铁索铸的铁链,紧紧地扣着耳室正中央的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已经锈了,只依稀可见上面刻画着繁复的花纹,只是因为保管不当,许多图文已经缺失——
顾长生举着火把走到皂荚身边,仔细打量了半刻:“这盒子上的是符文。”
只是年代久远,恐怕已经失效了。
他移动两下火把,在锁链上看了几眼,又道:“这些锁链上也刻有符文。”
顾长生说:“看符文的精密程度,这耳室内的东西,说不定才是这墓穴里用千年玄冰封住的本意......”
他侧头看向跟在皂荚身后亦步亦趋的秃毛崽,说道:“这秃毛崽说不定只是托了这盒子的福,顺便被封印在此的。”
皂荚耳朵里听着,但不发一言。
她从进门开始,便一直看着耳室角落的一隅。
顾长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角落有一团阴影,同样被寒冰覆盖。
只是阴影上方的灯烛不知道被什么打碎了,看不清楚。顾长生就要往前去——
被皂荚一把拉住了。皂荚劈手拿过他手中的长剑,一言不发地往前去——
冰层下,是一只蜷缩着的,被冻得僵直的,黄鼠狼。皂荚闭眼,持剑一挥——
剑气划向冰层,金石之声破空而来,秃毛崽一个激灵——
耳室一角直接被皂荚割裂!啪嗒。皂荚手中的长剑一松,她径直跪在地上,朝着早已冻僵的黄鼠狼精深深叩拜。
她早就料到死亡这件事情,只是没料到,真的面对的时候,她除了跪拜,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皂荚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睛痛的厉害,但也干得厉害。
***
皂荚叩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长生自小亲缘淡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皂荚如此,也跟着扑棱一声,跪了下去。
只有不经事的秃毛崽,左瞅瞅右瞅瞅,最后迈着小短腿朝已经冻成冰块的黄鼠狼精跑去。它自出生便少见这些,挨在冰块旁,既好奇又小心的,慢慢地将水融化了去——
不多时,黄鼠狼精便褪去了寒冰,油光水滑的躺在原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秃毛崽熄了头上的火,用秃着的脑门儿不住地蹭着宛如沉睡的黄鼠狼,像是想要唤醒它一样。
然而蹭到头皮发痛,黄鼠狼也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秃毛崽脑海里并没有死亡这个概念,它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黄鼠狼一直在地上不理它,它又蹭了蹭,歪着脑壳“啾”了一声。
“小皂荚哟,你怎么了来了”油腔滑调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秃毛崽仰头,看着浮在半空中的老人笑眯眯的,一派精明的模样。
皂荚伏跪在地上,原本干涸住的双眼,看着上面的景象,便忍不住一红.
皂荚带着哭腔:“老头子——”
空中的黄鼠狼精连连点头,脸上是和皂荚同款的笑眯眯:“哎哎哎,怎么就哭了呢?”
皂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谁让你一声不吭的就死在这里了呢?!”
老头子一呆,脸上的笑意去了些:“是啊......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老头子看着双眼通红的皂荚,眼中也有了些湿意:“小皂荚啊......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活了很久了......”
在你还是懵懂的山之精灵的时候,我便在你的庇护下,活了很久很久......
甚至是你在死的时候,还不忘用最后的灵力,恩泽于我。
皂荚原本还是憋住的,但老头子这话一说,似乎这几年的委屈一起涌上了心头,皂荚登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噎起来:“你说你都活了那么久了,怎现在就活不下去了呢?”
顾长生:“......”
老头子:“......”
皂荚不讲道理的时候,说得这话也好有道理,他没法儿接。
皂荚带着哭腔又道:“你说你先去了就去了,这么多年魂魄被压在这里算个怎么回事?要不是我们误打误撞来了这里,你是不是就要在这里陪着这个破盒子直到封印被解开?”
老头子:“......”
他忍不住朝顾长生使了个眼色。顾长生接收到老头子的求救信号,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皂荚身边:“皂荚你先别问了。”
他看了眼苦哈哈的黄鼠狼精,一本正经道:“老前辈已经这样了,你切莫哭坏了自己。”
老头子:“......”
这长得好看的呆子话虽然没说错,怎么听着那么让人难受呢?
顾长生注意力都在皂荚身上,并未看到老头子的表情。他接着道:“老先生已然不在阳世间,这点你我二人无能为力,但......”顾长生:“我们可以让老先生在阴间,过得体面些。”
皂荚通红着双眼看着他。
顾长生像是受到了鼓励,接着道:“你曾经说过你过得孤苦,想来老先生之前的日子过得也不好,而今时不同往日,地府几个阎王爷对你有所求,你大可让老爷子在地府过得安逸一些。”
老头子:“......”
虽然他真的已经死了,但是这样听起来真的很不爽啊......
老头子见皂荚虽然已经停住了眼泪,但眼睛里还是水汪汪的,像是随时能哭给他看一样,还是忍不住附和顾长生道:“他说得对。”
皂荚给这俩人逗笑了。
老头子凶多吉少她早就知道,从轮镜台中看到的景象,她甚至以为老头子连魂魄都未残存......
没想到......
老头子不仅魂魄还在,而且不着调的性子比以往还甚......
她没好气道:“这里呆得很好玩儿吗?有什么我们出去再说!”
老头子和顾长生见她不哭了,比什么都开心,当即点头说好,除了......
秃毛崽:“啾啾啾!!!”
这个被阿秃救了的人是谁!
妈妈为什么只理她!
超凶超大声的!
老头子:“......这被拔了毛的鸡是怎么进来的?”
皂荚:“......”
顾长生:“......”
皂荚走到前面,弯腰把秃毛崽捧起来,对老头子道:“介绍一下,这是你外孙子。”
秃毛崽身体一僵:“......啾啾啾?”
妈妈承认我辣!?
老头子也是身体一僵:“......你嫁了只山鸡精?”
皂荚:“......”
顾长生:“......”
最后,老头子待在顾长生的收魂囊的时候,总觉得颠簸的很。
皂荚和顾长生并不关心这耳室里封印的究竟是谁,见里面的封印尚好,皂荚和顾长生便将耳室重新封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老头子的魂魄终归是受了损伤,一入适宜魂魄温养的十八号,从收魂囊中一出来,便自发找了个地方把魂魄化成了原型,蜷缩起来,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