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皂荚恭敬道:“皂荚哪里敢,道长您多虑了。”
老道长笑眯眯的:“姑娘哪里不敢,方才破阵时的血咒几乎毁天灭地——”
皂荚立即道:“再毁天灭地,您这幻境一收,我的术法不是一样被破了吗?”
青玄道:“我若是不收了幻境,那幻境连着这布阵的偏殿,都会被你招来的天雷劈成灰烬......”
皂荚低眉敛目:“皂荚才疏学浅,哪里敢。”
哪里敢?
青玄见着皂荚之前在幻境里皮笑肉不笑的架势,还真不像是不敢的。
青玄怀疑皂荚是在敷衍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只能轻咳嗽一声,示意皂荚到长亭中来:“皂荚姑娘,要不要来坐下?”
皂荚道:“多谢青玄道长了。”
青玄道:“长生在山脚下通过阵法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的来意。”
皂荚坐直了身体:“葛玄作恶多端,千年前连十殿阎王都折损在他手里,如果此次他真像秦广王所说,盯上了这次修道者的交流大会......”
“我知道。”青玄打断他,“秦广王已经派判官知会过贫道,在葛玄的事情上,贫道和灵霄观上下已经有所准备,皂荚姑娘无需多虑。”
“只是......”青玄看着皂荚,目光中有所探究,“不知道皂荚姑娘师承何处?”
判官言辞期间,对皂荚多有推崇,甚至表示出葛玄之祸,那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皂荚才是解除祸事的关键。
“晚辈是师承魏伯阳一系。”
青玄微微一晃神。
魏伯阳作为以丹药飞升的大能,在修道者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只是......
“据我所知......”青玄道,“魏伯阳道长在汉初便已经带着弟子飞升,并没有传人留下。”
皂荚低头,似乎有些赧颜:“家师是当年师叔祖的外门弟子......”
“家师?”青玄更为狐疑。
魏伯阳飞升已有几千年,这皂荚的师父若是魏伯阳的弟子——
哪怕是外门的,此时也应该有几千岁了。
皂荚道:“实不相瞒,家师乃皂荚的养父,是只千年黄鼠狼精。”
青玄:“......”
“七年前家师为了重新封印葛玄魂魄,肉身被毁。”
“现在只能以魂魄的形态,家里蹲。”
青玄:“......”
他愣了片刻才道:“家里蹲好、家里蹲好。”
皂荚:“......”
她觉得,顾长生的师父,灵霄观观主,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果然,青玄眸光闪烁两下,便朝皂荚道:“不知道皂荚姑娘,和劣徒长生,是何关系?”
皂荚心头一咯噔——
果然,青玄什么都知道。
皂荚道:“青玄道长认为,长生和我应该是什么关系?”
青玄送酒的手势一顿——
他想过皂荚会解释,想过皂荚会遮掩,却没想皂荚又是反问他。
啧,有点意思。
青玄把杯中的米酒浅啜一口:“不知皂荚姑娘可否知道,灵霄观对长生的期许是什么?”
皂荚笑眯眯:“不知道。”
青玄:“......”
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是我没有证据。
青玄道:“长生小时候被亲人所弃,我见他天资卓绝,便将他当做灵霄观的继承人培养。”
“只是在长生一岁时,我为他算了一卦。”
“长生三十岁前有一劫,倘若能顺利度过,那他便会是这千年来,我灵霄观飞升的第一人。”
“只是贫道学艺不精,算不出来他的劫难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和‘外人’有关,故而为了他的前程,我便想得是让他在这观里长大。”
青玄叹了口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国家大力整顿义务教育,尽管我灵霄观人才济济,硕士博士应有尽有......”
“长生还是得去山下上学。”
“所幸他天生淡薄,这些年来并未有亲近之人。”
“只是天道无常,长生在历练的时候,遇到了你。”
“皂荚姑娘,我原本不知长生的劫数是什么,待华明师弟传信与我时,我才知道......”
“长生要历的,是情劫。”
“而你,便是他的劫。”
皂荚:“......”
皂荚先前便隐隐有了猜测,此时由青玄自己说出来,皂荚觉得“果然如此”之余,心头也有了一丝不安——
“所以青玄道长您的意思是……”
青玄说:“我没什么意思。”
皂荚:“......”
没什意思是什么意思?
她有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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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奇道:“皂荚姑娘以为贫道要做什么?棒打鸳鸯吗?”
皂荚:“......”
难道不是吗?
按照正常的剧情,她这种破坏天才修道的人,应该会被天才的师父、亲人通过甩支票、恐吓甚至绑架等手段,让她真爱生命,远离天才的啊......
怎么看着青玄道长的意思,有点儿不一样啊?
青玄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长生如今比之前有了烟火气,又不一定是坏事,贫道为什么要阻挠?”
皂荚:“......”
这个和她想象的真的有点不一样。
青玄说:“虽然道家门派众多,各有各的宗旨,但最大多数总归脱不去老子‘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八个字。过于执着某件事的话,便是违背了本心。”
“贫道当初妄图通过一己之力改变长生,但却将他教养的跟呆子一般,这便是祖师爷给贫道的警示。”
皂荚:“......道长说得是。”
青玄指指方才皂荚来的那条路:“其实偏殿两条路,都是通往这里的。”
“两条路上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皂荚姑娘方才一路走来,幻境中所呈现的,其实是皂荚姑娘你自己担心的。”
“倘若皂荚姑娘心中真的无怖无畏,那便不会触动阵法。”
大概是平日里讲经的缘故,青玄说话并不快,皂荚一字一句听进去了有如醍醐灌顶——
她虽然分别时和顾长生说着她无所畏惧,但她内心里其实是担心的——
担心青玄对她的态度、担心青玄将她和顾长生之间朦胧的好感直接毁去。
所以她在潜意识里,其实是不想见青玄的。
或者说,在她的潜意识里,青玄便是她眼前的大山。
故而刚踏进那迷魂的路径时,她脚下的路便七弯八拐,没有了尽头——
而当她用血咒破除幻境时,她的内心是毫无畏惧的——
管你青玄紫玄,请雷劈了再说——
那阵,便破了。
也可能是因为......
她破阵的勇气,是顾长生给的。
顾长生担心她的安危,悄悄背着师父的耳目,偷偷给她塞了一张符咒。
这件事情如果是放在她刚认识顾长生的时候,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时候的顾呆,是中规中矩的顾呆啊......
她今天走的弯路,说到底是源自于她的惶恐——
她自正式开始从事风水行业一来,一路上称得上是顺风顺水,但她始终是个孤女——
一个毫无根系的愣头青。
一个毫无根系的人,在底蕴深厚的门派面前,终归是没有底气的。
她对自己有勇气,但对顾长生,却是没有的。
皂荚在走神,青玄也不多说,一口一口的喝着自己小酒——
直到皂荚想明白,站起身来,朝他长作一揖:“道长说得是,方才是皂荚执妄了,多谢道长提点。”
青玄坦然地受着皂荚这一礼——
“长生师叔,你别往里闯啊!”
“观主说过,他和皂荚姑娘会面,你不用来......”
这是方才那小道童的声音。
随即便是顾长生的声音:“我灵泉也泡过了,道袍也穿上了,现在正是应该拜见师父的时候,慈辛你再拦我,我就告诉你师父,你以下犯上,打你板子关你禁闭了!”
顾长生的声音越来越大,间或还有跑步的声音。
等皂荚侧头的时候,顾长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小院门口了。
顾长生方才沐浴更衣过,半长的头发还是湿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方才洗澡红的还是因为跑过来才红的。
顾长生见皂荚直挺挺的站在自家师父面前,而自己师父正拿着酒樽......
顾长生甩开小道童的拉着他的袖子,先是皱了皱眉头,朝青玄行了个礼:“师父好,徒弟长生回来了。”
小道童插嘴道:“观主我拦了师兄了,他跑得太快我拦都拦不住。”
声音嫩嫩的,怪委屈的。
顾长生道:“师父明鉴,徒儿只是在外游历久了,归心似箭,急着见师父罢了。”
然后不等青玄回复,他便转头看着皂荚,双眼亮晶晶的:“皂荚,你还好吧?”
那语气,就像生怕是皂荚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受到了什么虐待一样。
青玄:“......”
哦。
这就是你的归心似箭想见我。
养这种徒弟有什么用?
不如养头猪,逢年过节还能杀了吃肉!
皂荚:“......”
她本来觉得现在还挺好的,只是这顾呆子问了以后,估摸着就不大好了。
她赶忙看向青玄,见老道长吹胡子瞪眼的,连忙道:“道长待我很好。”
顾长生狐疑地看着青玄。
青玄:“......”
贫道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让自己的亲徒儿这么不信任自己?
养什么徒弟?
还是养猪叭!
然而徒弟毕竟是自己养的,青玄端着架子道:“师父自然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不过慈辛也是按我的命令在此守门,故而你要罚他......”
“少给他添些灯油便是,就不要惊动他师父了。”
小道童:“......”
皂荚:“......”
皂荚捂脸。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顾长生这么呆了。
绝对就是被这老道长给惯的!
顾长生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拉住皂荚的手腕:“如果师父没什么事,徒儿便先带着皂荚道友去斋堂吃午饭了。”
顾长生说:“皂荚为了见你,今天早晨起得早,吃得也不多,方才她在山门口便已经饿了。”
青玄:“......”
小道童赶忙道:“我知道!长生师叔方才还在山门口抢我的米饼给这个小姐姐吃!”
青玄:“......”
青玄看着满腹心思都在皂荚身上的徒弟,就觉着哪里看着哪里都心烦,不由挥手道:“走走走!”
赶紧给我走了好眼不见为净!
顾长生开开心心的应了一声:“多谢师父。”
皂荚挣脱顾长生的手,也朝青玄道:“多谢青玄道长。”
话音一落,顾长生就拉着皂荚,要往外面走——
只是没走两步,顾长生回头,看着青玄面前的酒樽——
“师父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喝点酒。”
“就算要喝,也要让慈辛给你温了才好。”
青玄心头一暖:这傻徒弟心里还是有这个师父的。
然后顾长生又道:“您的血压那么高,再这么喝酒,降压药都管不住了!”
青玄:“......”
这下是皂荚要拉着顾长生往外走了——
顾三岁这呆病犯起来,简直不分敌我。
“皂荚姑娘,”在皂荚和顾长生即将踏出院子的时候,青玄喊住她,“你刚才为什么还继续选哪条路?”
皂荚第一次选的那条路,一踏上便着了幻境的道,怎么从幻境出来了,还敢再走一次?
青玄问她:“皂荚姑娘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皂荚回头,看着青玄:“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会吸取教训。”
着过一次道,如果在同一条路上再次犯同一个错误,那便是蠢了。
何况......
皂荚看着青玄:“我能破那幻境第一次,我便能破第二次。”
再走一次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
待两人出了院子,到了偏殿里,顾长生便停了下来,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皂荚,急哄哄的问她:“我师父是不是为难你了?”
皂荚道:“我好端端站在这里,哪有什么为难?”
顾长生道:“我师父有时候兴致上来,有捉弄人的习惯。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跟我说!”
皂荚:“......”
说了能咋地,难不成你还能揍你师父一顿啊?
顾长生道:“要是受了伤,我便去观里丹房给你讨上好的伤药,怎么也不能让你吃亏!”
顾长生一脸的关切做不得假,皂荚轻笑了一声——
“顾长生,你这么关心我......”
她拉长了声音,笑眯眯地问顾长生——
“顾长生,你是不是喜欢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