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佟太傅家的“异类”昨夜在象姑馆的光荣事迹,就被添油加醋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觉醒来头昏脑涨,佟陆陆仿佛宿醉。她迷迷糊糊蹬掉被褥,伸出脚丫子摸索着地板,清清哽塞的嗓子,便闻见春枝匆匆跑来,“小,小姐,老爷命你一盏茶之内现身前厅!”
现身前厅?!
瞬间清醒的佟陆陆满脸缀着感叹号,头发被雷击了似的蓬乱,只顾光脚在地上寻鞋。
她往手心哈口气,尽是冲鼻的酒臭,冲脑的“芬芳”。
一早去前厅这事儿,自八岁那年失足踏入邹王府的粪坑后,就再没发生过。
“昨晚怎么了?”她慌急抓住春枝的肩膀,幡然醒悟。
“小姐,你昨晚……丢人丢大了……”
“凉了……”她瘪嘴坐下,满头黑线,百念成灰,“吾命休矣!”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比改朝换代、乾坤翻转更难得见的,就是佟陆陆一大早穿戴整齐、妆容精致、云髻紧盘,满面明媚俏笑,踏着紧促莲步悠悠而来。
她手中紧抱着那本从未翻看过一页的《女论语》,将封面直冲他人,生怕别人瞧不出这是啥书。
“爹爹,您叫我?”佟陆陆甜美莞尔,眼睛瞟过一圈憋笑的家人,方缓缓迈入前厅中心,将书换个姿势拿,好让在座的都看个明白,“我一早就起了,正看书呢。”
事出寻常必有妖,年近半百的佟萧发出深沉的叹息,指地示意她跪下:“佟陆陆,可知错?”
完了,老爹叫全名了。
佟陆陆心中凛然,她忽扑通一声跪下,素手紧攥着书页,泪眼汪汪起来。
生得一好皮囊于她而言唯一的用处,便是可在适当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触动人心。她控制好力道,抽泣得撕心裂肺般,泪雨连连却又不至于哭天抢地,分寸把握极其妥当,“爹爹,女儿知错了,爹爹是应好好责罚女儿……”
佟萧手中方才分明捏着家法杖子,如今忽觉自己过于严厉,偷偷将其背在身后,一声不响递还给下人,只得冗长地说教起来:
“你呀你呀,我怎么就把你教成如今这模样?我佟萧,辗转反侧多年,竟都想不明白!夫人宛英是本分温婉的贤妻,她育儿有方,你大哥年纪轻轻便是探花郎!”
“芷蓉书香门第,知书达礼,教出钟儿、杉姗二女,均乃京城仪容万方的名闺秀,说媒的人都踏破了我佟家多少门槛了?!”
“碧桃虽是舞姬出身,亦娇媚可人知分寸。佟司佟梧俩双胞兄弟在大内亦极擅与人交际,人缘极好,混的风生水起。怎么偏生你的性子如此恶劣!究竟像我佟家哪个祖辈?!若长此以往,你非自食恶果不可!”
被狠狠批了一顿,佟陆陆嘤嘤抽泣,佟萧的话虽在理,但于早已洞晓自身命运的她而言,皆是空。
待他平心静气,她示弱道:“爹爹,女儿知错了,爹爹的话,女儿定铭记在心。”
“哎,家里怎的就出了你这么个泼猴似的人物。”佟萧并非恨女不成凤,只是怕这女儿将来会得罪些许人,坏了她一生,“罢了罢了,回去抄写《女论语》五十遍,七日内拿来与我看。”
五十遍!用那个软踏踏的毛笔?怕是黑白画像上了墙也抄不完!
佟陆陆闻言窒息般跌倒在地,还不忘用手帕擦擦泪,“是,爹爹。”
悔过是永远不可能悔过的,罚抄却还是要抄的。
回夏至院的路上穿越小径,佟陆陆好巧不巧遇着佟杉姗。
“三姐姐!”哀嚎着飞扑过去,佟陆陆拽着整本书光环最大的人哭诉,鼻涕眼泪一齐抹上人家香香的衣裙,“三姐姐!爹爹罚我抄书呢!呜呜呜。”
“你呀你呀,全京城都知道你的事儿了,要不是爹爹心软,今儿个可就不仅是抄书了。”佟杉姗靓丽声甜,软软糯糯,生得画般美,还是个心地极善的“活菩萨”。
她将佟陆陆扶起,从怀里拿出熏了莲花香的帕子为佟陆陆拭泪,“在我面前又哭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作何想法?我可不会帮你抄的,你惹的祸端,可得自己平了。”
佟陆陆灵光一闪,忽思及现今已大明七年,按理说,佟杉姗与邹曲临应已互生情愫、桃花绽开才是。
她嘿嘿一笑,泪尽干在面上,八卦之心昭然,“三姐姐,你可有心上人了?”
闻言,佟杉姗微愣,面色绯红,忙转身要走,“忽地说什么傻话呢。”
“瞧你这反应,定是心里有人了。”追着佟杉姗不放,佟陆陆非戳她的软心窝,“是不是邹曲临?”
佟杉姗的路被她堵住,羞赧低头嗔怪她:“你怎的像个泼皮无赖?是又怎样,邹世子纨绔,整日与你花天酒地,且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我也是盲了眼才瞧上他。”
“哎哟哎哟,别啊,姐,”佟陆陆连忙为好哥们说好话,“他没红颜知己,我们整日也就去吃茶吃菜,你别看他现在纨绔,他见了你,迟早浪子回头!”
“邹世子怎的没见过我?”佟杉姗羞红了耳,钻了佟陆陆的空子逃离,还不忘叮嘱,“快些回去抄书吧,可别在外面晃荡了。”
按《东秦》的发展,邹曲临早就见过佟杉姗了,但两人仅偷偷暗恋,后来才二见倾心,佟杉姗方慢慢让他改邪归正,将其引入正道。
佟陆陆捏着下巴沉思,连忙赶回屋中翻看一二。
当年她穿越后,为防忘记情节,偷偷记录下尚且记得的细节,写成一本“保命宝典”。如今翻阅一番,她方确信这个时节,二人已有幽会。
好小子,还拜把子的兄弟呢,泡我的姐姐竟不同我说!佟陆陆鼻孔出闷气,方命春枝摆好笔墨纸砚坐下,好好抄写《女论语》。
佟陆陆虽说任性贪玩,为人膨胀目中无人,却从没落过学业。她每每都用高三的姿态对付,效率极高,悟性极佳,时常语出惊人。
前些日子她条分缕析的文章传入圣耳,被日渐昏聩的明帝假模假样夸赞一番,亲赏她一只金钗,由公公亲自送来府上。这也是为什么佟六小姐名声败坏,却依然没人敢在街上丢她臭鸡蛋的原因。
再者,谁舍得朝这样一个美女子丢臭鸡蛋呐。
只要她静下来认真做事,还是极美的。
春枝望着这样静坐抄写的佟陆陆,不禁欣慰:如此美人,若能定格于此,该有多好。
正安静着,岁月静好。佟陆陆素手落笔,空闲的左手忽做起划船动作,自嗨起来:“嘿哟!妹妹你坐船头呕呕~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方才是错觉!
春枝默默转身离开,用力将房门关上,只想一个人站在门口守着,顺便吹吹冷风静一静。
未过三刻,房里的人儿扯着嗓子唤她:“春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