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盏辛听她口出狂言,非但不恼,反满眸欣喜,嗅得浓浓的醋意:“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
佟陆陆一头雾水,她何时何地,送过他一株狗尾巴草?
神思杳杳,她忽想起与狗尾巴草的渊源,还要回溯到上回受邀前往长宁宫斗百草之时。
“你这家伙……那时候就打我主意了?”不敢置信地往后挪,佟陆陆极力想要逃开,却被他往前逼近,生生被困在桌子与他之间,动弹不得。
好嘛,陆陆一言,驷马难追!
于是,她壮烈地抬起手,瞬间打向自己的脸颊,却在要打到的那一刻,伸出左手一挡,“啪”一声,她脸往旁边一别,上演了一出好戏。
实则打在手上,却要演出打在脸上的模样,她有模有样捧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望他:“你打我……”
白盏辛眸光闪动,他噗嗤一笑,将俊美的脸伸到她眼前:“那我让你打我一下,我们俩就扯平了。”
哼!
佟陆陆秒变脸,昂起头,理直气壮:“我,我要回万华殿!”
“不许。”
“我……我要方便!”
“既来了正崇殿,就没有放你走的道理。”
“你无赖!”佟陆陆嘴角瞬间垮下来,气得腮帮子通红,撒起泼来,“我不管,我要走,人有三急。”
白盏辛实在拿她没辙,只得闷闷不乐地认输,他不依不饶,逼近几分,琼鼻离她只差毫厘:“那……抱一下再走。”
臭流氓!
嘴里哼哼一声,佟陆陆不自在地搂住他的脖子,轻抚狗头似的薅薅他的发。
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白盏辛的唇瓣落在她的耳后,微一用力,惹得佟陆陆发颤。
待他放开她,她赶忙站起来,武大郎似的叉腿半蹲站着:“你,你刚才干了什么?”
他戏谑道:“你且不是有三急?再不去,就去不成了。”
佟陆陆飞似的逃离正崇殿,掀起一溜烟的尘土。一路上,路过的宫女向她行礼,均要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瞧。
莫名其妙来到御花园,佟陆陆往水下一照,却见耳后赫然有一豆大的粉红,像是被蚊子叮了。
那家伙!!
头部温度蹭蹭蹭上涨,直到爆表,佟陆陆的头顶都能冒出烟来。
自此,连续三天,她都戴着小毛领出门,不在话下。
……
夜幕四合,普天都是烂漫的星光。
一披着斗篷的女子于燕王府门口上了马车,行至秦风楼,与接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她缓步入内坐了一盏茶功夫。
换上另一件连兜帽的披风,隐于秦风楼后门,女子上了另一辆小马车,回到魏将军府。
彼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节日气氛浓厚。
华灯之下,马车粼粼驶过正门,行入狭窄的青石板街,于小巷口停留片刻驶离。
女子推开后门,静静走入魏将军府,迎上立于花园中等待她的人。
“魏宁。”取下兜帽,奺岚莞尔,“你在等我?”
“你去哪了?”魏宁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凌厉地望着她。
不等她有所回答,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你,要谋反?”
“魏宁,你,你先放手,”挤出几滴眼泪,奺岚不消一刻,便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眼泪汪汪地浇着他,魏宁心中悸动,他放下手,连忙抚上对方的手腕:“抱歉,岚儿,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魏宁,你可要想清楚,如今天下大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你可别站错了阵营,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当今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背叛他?又如何能背叛天下人?”
“你没有背叛天下人,你只是背叛了一个残暴的君主!”
“陛下他不是残暴的君主!”
奺岚知道,和魏宁不能来硬的,于是她从怀中抽出帕子,径自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模样,枯寂无助:“魏宁……我沦落至此,装疯才能逃出长宁宫,都归功于白盏辛……如今,父皇又被他杀害,他言而无信,虽今日放了我一马,日后又怎能让你我好过?”
“陛下,不是你说的那样。”
奺岚咬咬牙,抬起水漾盈盈的眸子,轻咬下唇。寒风流栉她的头发,一绺黑丝飞掠过她的面庞:“魏宁……你可知,我为何会被禁足?”
“为何?”
“那晚,白盏辛召我入正崇殿……生生对我……可我不依,但我已被他……看尽了……”
听着那人儿轻声的抽泣呜咽,魏宁双拳在身侧紧握,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直到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草地。
那无数个辗转成忧,相思成扣的日子,刺刻着他的心:“这不可能……陛下对静娴郡主,一心一意!”
“我为何要拿此事骗你?于我有何好处?我的清白都……”奺岚哭得越发厉害,竟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魏宁连忙蹲下要扶起她,却被她娇弱地一掌拍开:“魏宁,你不信我……却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自欺欺人!”
“我没有,岚儿,我对你是真心。”他慌忙将她抱入怀中,瘦弱的人在他的胸膛颤抖,任凭泪洒满襟。
双手从后揽住他的肩,她无助地放声大哭:“魏宁……我好怕你认不清他……日后也被他陷害……若是你没了……我如何独活……”
“岚儿……”
……
除夕夜,华灯初上,一派盛世景象。
作为后东秦盛瑞年间的第一个年,家家户户庆团圆,包饺子,炸麻团,蒸糖年糕,准备新年初一的屠苏酒、咬春盘和五辛盘。
东市西市,摊位上均放着一盘盘胶牙饧,摊位的一侧挂着串串鞭炮,十个铜板一个,卖得极好。
市集早上无人,晚上便摩肩接踵,人挤挨挨,换做平日,佟陆陆一定是在家胡吃海喝,吃饱了就睡。
但从今儿一早,她就被白盏辛下了禁足令,命一队队的宫女太监,给她试这个衣服,戴那个头饰,轮番着换,愣是不让她踏出万华殿一步。
据说,元日晚,皇宫要在聚贤殿设宴。京城的文武百官,乃至是临近各国的皇室,都会派人来参宴,佟陆陆这个“准皇后”,虽然还是郡主身份,但不得不盛装出席。
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懒散佟陆陆,如今哪能一下子适应这种高强度的精致生活,多动症似的,总停不下来,害的身边一应宫人忙得焦头烂额。
她穿着华服,顶了一头价值连城的首饰,看上去好似威严端庄,实则裙子底下的小脚还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呢,有时候站着站着,一只鞋就能莫名其妙飞出来。
直到皎月初上,佟陆陆卸下一脸的浓粉艳脂,才吱溜一下从那一坨华服中钻出来。
回过头,那一件一件套在一起的华服没了人,竟依然坚.挺地立在那儿,可见有多厚实!
韩澈与春枝站在殿门口,手里还端着刚换下来的锦衣,抬首便迎上翩翩而来的帝王。
白盏辛略过二人,大跨步而入,站定。
他望向那一地狼藉,从中挑出一件明黄色的盛装:“明日就服侍静娴郡主穿这件。”
“是。”
佟陆陆正咕噜咕噜牛饮一杯牛乳,此时闻言,恨不得一口喷在他面上:“合着你让我试了一天的衣服,是在耍我?”
他上前,抢走她手里的大杯子放于桌上,顺过一件披风为她披好,帮她系得紧紧的。
莫名其妙望着他,佟陆陆尚未开口,便被他拉住手拽着离开,也没听得一句解释。
“环纡,你干嘛啊?”
佟陆陆被他带出门去,于万华殿门口,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嘘,闭眼。”
搞什么飞机……
佟陆陆抓紧他的衣襟,下一秒他便忽腾空而上,正如三年前一般,不顾她惊声尖叫带着她飞跃一座座宫殿。
要死要死要死!
佟陆陆脸色惨白,连忙闭上眼睛,把脸埋入他的怀中,双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生怕下一秒就粉身碎骨摔成肉泥。
除夕的夜,风寒。
披风上雪白的绒毛轻扫着她的脸,等她觉得好似到达目的地了,才睁开双眸,好不容易把呼吸平稳下来。
“往下看。”
闻言,佟陆陆转头向下望去,却见如今他二人正立在正崇殿殿顶。
若说京城最高的建筑,除了当年二人登上的芒山九层塔外,便是皇宫里正崇殿的殿顶。
寒风呼啸,他将她轻轻放下,一手紧搂着她,免得她乱动掉下去。
佟陆陆眺望整个皇城,入眼一片汪洋灯海。
不知何时布置的一地灯花,璀璨夺目地闪耀着微光,百花齐放,一地茂盛芳华。
在这个除夕的冷夜,他赠给她一片花海。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些精心布置的绝美灯光,能与天上的繁星争奇斗艳。
佟陆陆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任凭心书疯狂被他呼出的清冽气息卷挟,翻了一页又一页。
身边的人低垂下头,轻吻她的眉间:“当年,你问我,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要如何追求。我答道,倘若有一天,我有了倾心的人,我定会用行动告诉她,我能看见的风景,她都能看见。”
他顿了顿,搂得她更紧了:“我,白盏辛,用万里江山作为聘礼,求娶佟陆陆。”
原来,他今日设法不让她出门,都是在布置这些。
心墙哗啦啦在那一刻坍塌,佟陆陆自他下聘以来,维持了几个月的理智,终于被他狠狠揉成一团,投掷到九霄云外去了。
“铺张浪费……”她攥着最后一点面子,脸烫得发昏,嘴巴却还硬着,不安分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要把他的衣襟抠烂了,分明从脚尖到每一根发丝,都洋溢着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