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瑶送江嘉年回了书院,又折回到雨花阁。
折子戏已演到最后一出。江映瑶对安元庆微微点头致谢,坐到位置上。
走得有点急,她身上出了一些薄汗。坐在台子上,风一吹,生起一股凉意。
她用丝帕掩了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背后立刻有双手搭了上来,替她围上一件雪白色的锦缎披风。
江映瑶回眸,惊诧地看去。萧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萧霁对她轻笑,竖起食指摆在唇边。
江映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转身,脸色却变得更红。
两人的举动很快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低笑了起来。
段皇后隐约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看到萧霁便打趣道:“萧将军这是来给雨花阁保驾护航的?”
萧霁躬身:“微臣正好巡逻至此。打扰了娘娘雅兴,万望恕罪。”
段皇后站起来,笑道:“来得正好,戏刚刚演完。陪本宫去凤仪宫坐坐吧。”
萧霁顿了顿,拿眼角扫向江映瑶。
段皇后笑意更深:“瑶儿,也一道来吧。”
江映瑶应是。萧霁便挽了她跟着皇后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醇香浮动。一个男人正翘着二郎腿肆意喝酒,随口还与伺候的宫女调侃两句。
段皇后一入内,见到这副情景,忍不住责怪道:“你这当舅舅的,什么时候才能给小辈立个好榜样?”
段宏程捏着酒盅,仰头喝尽,才站起身来扶住皇后的手臂:“姐姐教训得是。”
他边说边对萧霁和江映瑶挤眉弄眼。
皇后嗔怒,拍开他的爪子,道:“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段宏程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里。
皇后落座,段宏程在她右侧的位置上坐下。
江映瑶向他行礼:“舅父安好。”
“安好,安好。萧霁这混小子没跟你说,咱们老段家的人不拘礼数吗?”段宏程笑道。
江映瑶微微一愣。
萧霁立刻帮腔道:“舅父自己不拘礼,可别拉上段家人说话。”
仿佛是为了反驳段宏程的话,萧霁煞有介事地对他抱拳躬身。
江映瑶使劲咬住下唇,才没笑出来。原来人们口中的煞神萧霁与舅舅、姨母在一起时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看着三人的互动,江映瑶心中生出一丝羡慕来。
皇后轻笑:“你们俩啊……”
萧霁拉着江映瑶落座,体贴地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吹了吹,才递到江映瑶手里。
江映瑶红了脸,垂下目光,盯着碧绿的茶汤。嫩绿的新茶缓缓舒展,在茶盏里轻轻打转。
皇后与段宏程相视一笑。萧霁只当没看到,利落地拿起一个小碟子送到江映瑶面前。
“你最爱的冰糖梅子,尝尝?”
江映瑶含羞谢过,捻了一颗放入口中。梅子是新做的,清甜中带着天然的酸味。她才轻咬了一口,便不敢再咬,含在口中,一侧的腮帮子鼓出来一些。
萧霁很想拿手指戳一戳。
几人叙了一番家常,安元庆笑着走进来,呈上一份折子,道:“皇后娘娘,选秀的名单出来了,请您过目。”
皇后点头。安元庆走到她身边,躬身递上折子。
段皇后放下茶盏,将折子接过,翻了开来。她凤目轻扫,在一个名字上顿了一瞬。
段宏程瞥见,幽幽道:“可是颜氏一族又送了什么人进宫?”
皇后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阴翳:“早就习惯了。本以为他们这次会把颜三郎的双胞胎姐妹送进来,没想到只来了一个。”
“咱们这次可有人入选?”段宏程问道。
皇后轻叹一声:“段家人丁单薄,下一代就剩下霁儿一个。你又是个不争气的,三十几岁连个夫人都娶不上。让本宫上哪儿去物色人选?”
段宏程瞬间垮了脸:“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你真想选心腹入宫,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又不是非得姓段才行。”
“罢了。何必又替深宫中多添一个苦命人?”段皇后眸色微暗。
江映瑶听着两人的对话,猛然想起顾欣来。她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来问道:“皇后娘娘,恕映瑶僭越。映瑶有位好友名唤顾欣,不知她入选了没有?”
段皇后看了她一眼,把名单递给安元庆:“你看看,可有顾欣的名字?”
安元庆接过,仔仔细细翻查一阵,指着一个名字道:“回禀娘娘,确有此人。顾欣,年十六,父亲是工部的四品官。”
“瑶儿,是你要找的人吗?”皇后问道。
“是。”江映瑶捏了捏手掌,福身道:“映瑶有个不情之请。我那好友生性淡泊,不喜争斗,不知能不能请皇后略微照拂一二?”
萧霁也站起来,对皇后拱手。
段皇后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本宫记下了。”
江映瑶拜谢,掌中沁出一层薄汗。冷不防,萧霁靠近她,牵起了她的手掌。
干燥温暖的触感传来,江映瑶瞬间羞红了脸。
“娘娘,舅舅,时辰不早,请容我二人先行告退。”
段皇后摆摆手,道:“去吧。有空多带瑶儿到宫里走动走动。”
“多谢娘娘。”江映瑶拜辞。
待他二人走后,段皇后屏退了身边人。安元庆识趣地替他们关上了殿门。
“你特地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皇后问道。
段宏程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正色道:“姐姐,太子殿下故去半年,您可有打算?”
段皇后眸中泛起一丝水光,染着丹蔻的手指微微颤动。她极力压制着情绪,将眼泪憋在眸子里。
“太子殿下一案,幕后凶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臣弟无用,至今查无头绪。如今睿王与端王势大,朝臣们纷纷站队。我听说太后和颜贵妃那边似乎与端王结成了同盟。咱们这边也得早做打算。”
段皇后泪中带着一抹冷笑。她望了望天,终于还是滴下两颗晶莹的泪珠来。
她用丝帕,抹了抹泪痕道:“皇上身子早就废了。太后与颜氏恐怕也不再抱希望。端王为人阴狠毒辣,倒是与她们性情相投。”
“相比之下,睿王骁勇仁厚,姐姐,依我之见,不若咱们扶他为储君。您意下如何?”段宏程道。
段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其中还夹杂着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道:“睿王锋芒毕露,本宫怕他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上年富力强,立储之争不急于一时,你我太早表露心迹未必是好事。”
“是。姐姐说的是。”
皇后凤目轻阖,顿了顿,又道:“你觉得霁儿如何?”
“霁儿?”段宏程脸色一变,皱眉道,“您不会是想让霁儿去争太子之位吧?”
“他是皇上的亲侄子,本宫的亲外甥,又有军功傍身,有何不可?”
“娘娘万万不可。”段宏程阻止道,“一旦踏上夺嫡的路,便是万劫不复。没有万全的准备,咱们绝不能让霁儿冒险。”
皇后垂下眼眸,覆住目中的情绪。她无奈地摆了摆手。段宏程皱着眉头,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凤仪宫。
另外一边,颜贵妃领着陶氏去了寿康宫,太后住的寝宫。
安王是先帝元后所出,元后故去以后,养在当年的娴妃,如今的太后身边长大,与当今圣上自幼相伴,感情甚笃。
安王出事之后,皇帝登基,太后时不时地赐下调养的药材,太医都不知道请了多少回,还是没能保住安王的腿。
那时,段王妃新陨,王府里的事就交给了陶氏掌管。陶氏的出身算不上很好,与颜氏这样的世袭贵族自然是不能比。她每每进宫,都被太后挑剔,因而每每都惶恐得很。
一听颜贵妃说太后召见,陶氏心里忐忑了起来。
颜贵妃朝她微微一笑,道:“王妃姐姐莫担心。太后娘娘这次召见,有好事要同你商量呢。”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陶氏道。
两人一同踏入寿康宫,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参天的银杏树。枝繁叶茂,葱翠欲滴。
树下放了一张软塌,旁边摆了一尊半人高的熏炉。炉内燃着檀香,与佛寺的味道几乎差不多。
一名宫女正在收拾软塌,见到颜贵妃来,赶紧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安王妃娘娘。太后刚刚午憩醒来,在佛堂诵经。”
太后信佛,常年吃斋。陶氏每次来,几乎都是在佛堂见的太后。
两人走到佛堂门口,候在门外。太后身边的覃嬷嬷朝她们福了福身,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太后从里面出来,手里捻着一串紫檀木镶金佛珠。
“去厅里坐吧。”太后道。
陶氏赶忙应是。这倒是头一次,她能去寿康宫的正厅坐坐。
颜贵妃自然地扶住太后,与覃嬷嬷一左一右搀了她走。陶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唯恐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又惹得太后不快。
几人走入正厅。太后在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下,指了指右手边的座位道:“安王妃,到哀家身边坐。”
陶氏顿了顿,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与颜贵妃。颜贵妃朝她笑了笑,自动坐到了下首。
陶氏心惊胆战地道了谢,坐到太后身边。屁股都不敢坐实,僵着半边身子惴惴不安地赔笑。
太后一改往日的肃穆,和颜悦色道:“哀家这次请你过来,是想与你商量下陵儿的婚事。”
陶氏一听太后竟然过起问儿子的婚事,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恭敬道:“有劳太后娘娘费心了。”
“颜家三郎有对双胞胎女儿,生得天姿国色。姐姐入宫选秀,妹妹嘛,哀家有意想撮合给陵儿。你看如何?”太后道。
能与颜氏联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陶氏做梦都不敢想。她愣了一瞬,喜出望外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点点头,嘱咐几句,便打发了陶氏。
陶氏从寿康宫出来,整个人都在发飘,像是走在云端一般。陵儿娶了颜家的女儿,立刻就能与萧霁平分秋色。老天爷真是待她们母子太好了。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不悦的神色:“可惜了姝儿。”
颜贵妃劝道:“姑母且放宽心。姝儿嫁给萧陵,陶氏定然不敢薄待她。只有扶萧陵坐上世子位,咱们才可以对安王一脉放下心,一心一意对付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