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京城里发生了一件街知巷闻的大事。据说,当时场面十分壮观,万人空巷。每个人都在津津乐道,添油加醋。
无他,便是江文翰江大丞相在沁园门口长跪不起,求夫人殷氏回家。
他从正午时分一直跪到黄昏,引来了萧霁和江映瑶。两人不得不入内一同乞求殷氏。
终于,院门打开,一辆华贵的马车驶出沁园。殷氏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掀起帐帘挂到一旁的钩子上。
人头攒动,纷纷看向车内。只见殷氏穿着红色的衣裙,峨眉淡扫,气质如兰,远远瞧着竟像下凡的活菩萨。也难怪江丞相舍下一张老脸不要,长跪相求。好事的百姓吹起了口哨。
殷氏薄唇轻启,嗔怒道:“一把年纪也不嫌臊得慌。”
江文翰在萧霁的搀扶下站起,没皮没脸地笑道:“只要能求得夫人原谅,怕什么臊?”
殷氏白他一眼,眼神落在一旁的座位上。江文翰笑得合不拢嘴,忍着膝盖的剧痛爬上了车架。
帐帘放下,遮住风光。老百姓们鼓掌叫好,各自脑补。
江映瑶与萧霁一同坐上枣红马,悠悠地跟在马车后面。耳鬓厮磨,软语低笑。好一番阖家团聚的美景。
皇帝听到暗卫的奏报,露出一丝笑容。江文翰伴君十年,出了名的滑不溜手,竟然栽在自己的夫人手上。
想到丞相与夫人闹了十年的别扭也能破镜重圆,皇帝忽然想起凤仪宫里的皇后来。睿王一死,皇帝去了一块心病。原想着早日解了皇后的禁足,奈何太后从中作梗,他只好暂缓。
皇宫中人一向见风使舵,也不知皇后会不会受了欺负?皇帝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急匆匆地摆驾去了凤仪宫。
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一切似乎未曾改变。
皇帝踏入院门,熟悉的景色扑面而来。两个小宫女正在修剪花草。花草尚且能精心打理,那么皇后一定也被伺候得很好。皇帝松下一口气,示意众人不要出声,独自走进了寝殿。
段皇后正伏在书案上专心写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到脚步声。她穿着一件素衣,头上只戴了一支纯白色的羊脂玉簪。面容清减,似乎消瘦了不少。
见到她这番模样,皇帝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涩。走近两步,才看清楚皇后正在抄经。
他轻咳一声。段皇后抬起头来,怔愣了一瞬,下拜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她的礼数一丝不苟,声音平静无澜,似乎一点惊喜都没有。
皇帝有种隐隐的失落,脸色沉了几分:“起来吧。皇后禁足期间,可曾悔过?”
“臣妾无错。”段皇后垂眸,恭顺中透着反常的桀骜。
皇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答案,连一个台阶也不给彼此。
他不悦道:“皇后勾结睿王谋反,朕法外开恩,顶着无数压力只将你禁足,皇后难道还有什么不满吗?”
段皇后抬眸直视着他:“陛下知道的,臣妾绝不会与睿王勾结。”
她的眼神笃定,皇帝心神恍惚了一阵。难道他真的冤枉了皇后?她心里爱的是自己?
“秋狩最后一晚,皇后与睿王在荷塘边相见,皇后有何解释?”皇帝诈她。
段皇后眸中一片震惊:“皇上此言何意?臣妾每日都去荷塘边赏月,从没有看见过睿王。”
看了她这般反应,皇帝哪能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震怒之余,心头涌上一股窃喜。他的皇后对睿王并有私情。
皇帝软下声音,伸出双臂,道:“事情就算过去了。从今往后,谁都不许再提。”
他这话里隐隐已含了求和的意思。以皇后的聪慧,想来必会明白。
段皇后淡淡一笑,却没像从前一样倚到他的怀里,下跪道:“臣妾与陛下相伴十几年,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逾矩。陛下既见疑臣妾,臣妾愿以死谢罪。”
段皇后深知,只要兵权在段宏程手中一日,皇帝绝不会动她。她要赌一把。
从没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耐心,皇帝寒声道:“皇后以为朕不会动你吗?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把你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取你的性命,是朕苦苦支撑,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
“难道陛下不该信臣妾吗?”段皇后猛地抬起头来,赤红的双目中盈满了泪光。坚定、纯真,一如初见。
皇帝喉咙里涌起苦涩。他盯着皇后看了许久,终于一言不发,走出了凤仪宫。
他不知道,这个表情段皇后练习了多少遍。荷塘边的少女已经死了,随着睿王长埋地下。如今活在这森冷皇宫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连纯真笑颜也摆不出来的躯壳。
段皇后站起身来,轻抚案头厚厚一叠抄好的经文。指尖柔柔地触过每一个字。那是她超度睿王所写的经文。字字血泪。
她绝不会勾结睿王,因为她知道自己靠近睿王的每一步,都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可她什么都没有做,最后还是连累了他。睿王用抄家灭族的代价换了她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