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翰正在发愁,江映瑶就冲进了书房,一顿哭求。他看着宝贝女儿哭成一个泪人,心疼得要命，二话不说就入宫面圣去了。
好巧不巧，段宏程也在御书房。江文翰入内，发现气氛实在算不上好。他暗自后悔不该如此莽撞。
皇帝脸色铁青,正一瞬不瞬地瞪着段宏程。段宏程则是一脸的威武不能屈。
江文翰一面牙根发痒，腹诽臭小子不识相，一面赔笑道：“陛下可是为莽山一役忧心？”
“你问他。”皇帝霍然站起,指着段宏程的鼻子骂道：“身为主帅临阵退缩，烂泥扶不上墙。”
段宏程装模作样地一阵猛咳,喘着粗气道：“臣身体抱恙，绝无畏战之心。不过陛下,我听说姚监军姚大人才是临阵脱逃的那个。主帅不和,陛下派谁人领兵恐怕都赢不了。”
皇帝闻言大怒，随手抄起案上的奏折扔到段宏程脸上。“你看清楚,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军报。写得明明白白,萧霁好大喜功,穷追原乌部左贤王大军，陷入围困。姚挺三番两次营救无果,损失惨重。再迟些日子，大沥朝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就要毁在你们甥舅的手里。”
“陛下息怒。臣这里也有一份战报，与陛下手上的出入颇大，望陛下明察。”段宏程早有准备,掏出密函双手跪呈给皇帝。
他一向不拘礼数，能如此郑重其事，皇帝的怒气稍霁，接过密函在手里掂了掂，才打开来看。密报所言与江文翰接到的差不多。
皇帝看完面色沉如寒潭，狠狠剜了一眼段宏程，又将密报递给了江文翰。“丞相怎么看？”
江文翰一目十行，心中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不用想，他跟段宏程掌握的肯定是真实的战况。但有两点让江文翰十分纳闷。
第一，以萧霁的经验断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围困，就算被困他也必会想尽办法突围，而不是坐以待毙等候援军。第二，段宏程在军中眼线众多，应该比他更早接到密报。可他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救援的紧张感，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江文翰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恐怕是两人联手做局，等着姚尚书和端王出手。如今姚尚书临阵脱逃的罪名是跑不掉了，段宏程才出来揭发，扭转战局。
可他们如何保证萧霁不会真的被左贤王打败呢？
江文翰来不及继续往下想，回禀道：“陛下，据臣查探，与段将军的密报不谋而合。姚尚书拥兵自重见死不救，恐怕背后有他人指使，望陛下明鉴。”
江文翰一向是只老狐狸。连萧霁立世子之事，他都没有表态。眼下忽然站到段宏程这边，皇帝终究是信他几分的。
顺着江文翰的话再往下想，皇帝咂摸出一些他刻意忽略的信息来。姚挺虽然是兵部尚书，却是一介文官，从未领兵打过仗。此次出征，皇帝心里对段家和萧霁存了防备，想找一个放心的人来监军。颜贵妃就恰好提起了姚尚书。
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划。萧霁若败，端王就没了竞争对手，段皇后也会失势。皇帝心底生起一股恼怒。大沥朝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万里江山，居然被他们用来做争斗的筹码？而段家，十几年来保家卫国。两厢对比，皇帝心中的天平又倒向了段家。
“段宏程，朕命你即刻去前线，代替姚挺监军。若遇到紧急情况，便宜行事。”皇帝沉声道。
段宏程得了尚方宝剑，这才满意地领旨谢恩，大踏步出了御书房。
江文翰又与皇帝商讨了一些旁的事情，也告辞而去。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了。
江文翰坐上软轿，回到相府。
江映瑶正站在风口等他。江文翰遥遥望见，又是一阵心疼。宝贝女儿是中了萧霁的毒了，越陷越深。他身为岳丈，似乎有很多事情也该为女婿筹谋筹谋了。
江文翰如此想着，走进府门，将自己的披风裹到江映瑶身上。“瑶儿，外边冷，进屋再说。”
“父亲，事情怎么样了？”江映瑶扯住江文翰的袖子，着急道。
“放心。段宏程这会儿应该已经启程了。”江文翰望着天色道。
一听段宏程前去营救，江映瑶的心落了一半回肚子里，剩下那一半恐怕非得见到萧霁本人才可。
父女两人一同绕回到奉玥阁。殷氏在花厅摆了饭，热腾腾地冒着热气。萧永宁和江嘉年都在，站在一边等着他们。江文翰心底生出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喜悦之情，再看那阴郁的天气都觉得无比灿烂。
江文翰得意地勾起唇角，刚想夸赞两句，却听殷氏冷冷道：“没准备你的饭。”
江文翰语塞，缓了一阵才勉强道：“中午吃撑了，晚上就不吃饭了，吃点菜就行。”
他也不等殷氏再开口，厚脸皮地坐到了殷氏的身边。江映瑶与江嘉年偷笑，低着脑袋各自落座。
萧永宁想了想，端起自己面前的饭碗走到江文翰跟前，道：“江伯伯，永宁不饿，你吃吧。”
江文翰一哂，殷氏忙道：“永宁乖，我跟你江伯伯开玩笑的。饭有的是。你先吃。”
这孩子来了江府一段时间，总是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江文翰摸了摸萧永宁的脑袋，笑道：“永宁不用拘着，把江伯伯家当自己家。”
萧永宁乌黑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水光，点点头，默默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托了他的福，江文翰终于第一次在殷氏这里讨到了一口热饭。江南进贡的香米，颗颗饱满，吃在嘴里特别有嚼劲，回味带着淡淡的甘甜，能沁到人的心坎里去。
吃完饭，外头果然下起了雪。殷氏心疼江映瑶，留她在家里住。母亲的怀抱异常温暖，正好填补了对萧霁的思念。江映瑶差人回王府报信，留在了奉玥阁。
另外一边，传闻被围困莽山的萧霁正坐在营帐里，与一人对弈。
那人一头的褐发，编成无数条小辫子扎在头顶。鹰眼，高鼻，瞳孔是异常好看的浅蓝色。
“左贤王，你输了。”萧霁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道。
被称作左贤王的男子瞥了一眼，笑道：“第十局了，一局都没胜。难怪人人都说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决胜千里还不是被左贤王困在这莽山之中。说起来，左贤王才是威名远播。”
“嗯，能把萧将军围困多日，此战之后我一定能在原乌部声威大震。这笔交易划得来。回去替我多谢安王殿下。”
“你与我父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萧霁好奇道。
左贤王浅蓝色的眸中泛起一丝惋惜，似是回忆一段值得纪念的往事：“你父王是个值得让人尊敬的对手。十几年前，他曾救过我一命。我还他一次，从此两清。”
萧霁黯然。他的父王英明神武，也曾是他小时候心目中的偶像。只可惜苍天作弄，让他无缘无故患上了腿疾，再不能驰骋沙场一展抱负。
左贤王又坐了一会儿，与萧霁痛饮一番，告辞离去。
萧霁送他出营，站在山尖仰望浩瀚的星空。边塞的天空特别明朗，星星们一闪一闪朝他眨着眼睛。远在京城的映瑶是否也与他一同看着这片星空？
萧霁在一块巨石上刻下一道痕迹。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再划上多少道，才能重见心爱之人？
夜露微寒，天上的牛郎织女星遥遥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