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仪拿勺子搅碗里的药，眉头紧锁，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裴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高荣拄着拐杖过去，说，“阿姊，你做什么叹气？”
高长仪眉头皱得愈发厉害，言语间都带了质问，“阿允都成了这样子了，你还问这样的话？”
高荣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嗤道：“他倒是晕的好，这下子，就算进来了，阿姊你也不会打断他的腿了，我都怀疑他是装的，他什么人我不知道？阿姊你看着，我拿针戳他一下，你看他醒不醒……”
高长仪面无表情，掐着他胳膊上的一块肉拧了一圈。
高荣拐杖都拄不住了，抱着胳膊嗷嗷叫。
高长仪语气森森，“我现在不想打他，我想把你另一条腿打断。”
高荣不敢置信，高声喊，“干什么啊！我可是你亲弟弟！亲的！”
“亲弟弟不成样子，才更要打。”高长仪道，“你再这副德行，我肯定要教训你。”
高荣赶紧求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阿姊饶过我这一回！”
高长仪瞪他一眼，冷哼一声。
高荣站好了，挠挠头，问了一句，“阿姊，你来的这么快，见殿下了吗？”
高长仪摇摇头，把快凉了的药放到一旁小几上，忧愁地看了一眼裴允，道：“阿允病着，这会儿肯定是他重要。”
高荣也看裴允，面上的表情瞧着极不乐意，道：“他倒是会挑时候，阿姊你跟殿下也好长时间没见了，昨个儿只匆匆见了一面，肯定都没来得及说话，不然殿下也不这时辰就来咱们府上，他都说了，来见你的。”说着说着愈发不忿，“你却给他绊住了脚。”
高长仪揉揉眼睛，她心里有些后悔，便说，“我昨天真是，失态得很，父亲说的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关起门来解决就成了，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高荣立马接道：“不是什么大事？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吗？那可是红袖楼啊，阿姊！那个顾堂，你知道的吧，他就是那里的常客，在那混的，能有什么好的？”
高长仪幽幽地看了弟弟一眼，弄的高荣浑身都不自在，哼哧两下，问：“怎么了吗？”
高长仪便道：“我实在是很奇怪，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看着，阿允待你，不能再妥帖了，你怎么还瞧他这么不顺眼？”
高荣扬起头，傲气地哼一声，硬气得很，“就是讨厌他，我烦他烦得要死！”
高长仪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走到高荣身边，揉了揉他头发，改说起了别的，“这些日子闷坏了吧？”
高荣忙不迭点头，“无聊得很。”
高长仪道：“腿没好就不能出去，你好好养，真受不住了，来找阿姊，阿姊跟你一块读书。”
没听到最后一句之前，高荣还是情绪高涨，待高长仪最后一句说完，他就整个蔫了下去，拄着拐杖转了身，走了两步，停下来，不无悲凉地道：“若是读书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就成了，不打扰阿姊了。”
高荣书读的很烂，原先就很烂，烂的不像高家人，裴允来了之后，就更烂了。于高小郎君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读书更让他难过的事了。
锦雀擦着高荣的身子进来，忙停下朝着高荣失魂落魄的背影行了一个礼，把托盘放下后，问了高长仪一句，“荣郎君这是怎么了？”
高长仪接过锦雀递过来的碗，道：“许是回去用功了。”又问锦雀，“这清汤吧！顶什么用？”
锦雀笑着回，“允郎君都晕过去了，用些清淡的好，女郎要亲自喂吗？”
高长仪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裴允，又把碗递给了锦雀，“你在这儿等着吧，他们总不如你细致，等阿允醒了，你帮他把这汤用了。”说罢便要站起来。
锦雀忙把汤放到一边，净了手替她理衣裳，“女郎这是要走？”
高长仪“嗯”一声，问：“广陵王如今在哪？”
“在大人那儿呢，二郎也在。”
高长仪就说，“我去看看。”
步子还没迈出去，便听榻上的裴允轻哼一声，看样子是要醒。
高长仪跟锦雀对视一眼。
倘若裴允不是一贯的乖巧，那么高长仪也要怀疑他这是装出的可怜，不然这委实也太巧了些？
裴允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蒙着喊，“……阿姊？”看起来是想坐起来又不能够，脊背跟榻刚隔开的一条小缝又合了个严实。
高长仪又坐回去，摸了摸裴允的额头，裴允就虚虚捉住了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地握住了。
“难受？”
裴允点头，“阿姊，我有些冷……”
高长仪更是心疼，哄着他，“那吃点些东西，吃完就不冷了。”
裴允再次轻轻点了下头。
高长仪扶着他坐起来，又从锦雀手里接过了那碗汤，舀一勺，轻轻吹一下，送到他嘴边，说，“来，小心些。”
裴允就微微张开了嘴，他看着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他似乎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双唇之间仍旧只是一条若有若无缝隙。
高长仪要把勺子用力地往他嘴中送才行，还要及时地给他擦一擦晃出来的汤水，还得关切地问，“不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