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过后,开始打磨，机器声不再那么刺耳。
陆云薄对张小泉说道：“昨天早上唐主任说的那个技术比武大赛，你?想参加吗？”
“我？”张小泉一愣,“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参加……”
“你?也是机械加工大专毕业，几年学难道白上了？”陆云薄反问道。
“没有……”张小泉低声说道，“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挺好的。”
“那就对了！”陆云薄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会计都跑来参加比赛,你?是专业的，怕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陆云薄拍了拍张小泉肩膀，“你?就说,你?想不想参加比赛？”
张小泉想了半天，认真说道：“我很想参加比赛。”
陆云薄笑?了一下。
张小泉当然想参加比赛，没有哪个有进取心的人不想在比赛中证明自己。
更不会想一直与车间里那些蠢货为伍。
“好,只要你?答应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陆云薄信心满满,“奖金嘛……”
说到奖金,陆云薄突然犯了难——技术比武的第一名的奖金是两万，而据他估计，国际幼儿园的学费应该也是两万。
“陆哥，我不要奖金。”张小泉突然开了口,语气坚定，“我只想赢下比武。”
“别胡说。”陆云薄摆了摆手,“让你白干活不拿钱,弄个荣誉证书就把你?打发。那你不成工具人了？”
“什么人？”
“工具人，就是说你?全心全意的帮我，但是比赛完事了你?什么也的不着,就像工具一样。”陆云薄科普道。
“比喻还挺形象。”张小泉认真点点头。
“小泉，我给你?说，我这次比赛就是为了儿子上学，学费是两万。”陆云薄说道。
“这么贵！”张小泉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陆云薄也无奈地说道：“就是这么贵。所以，咱们必须拿下第一名，奖金，一人一半。”
“陆哥，我说了，奖金我……”
陆云薄挥了挥手，打断了张小泉，缓缓说道：“奖金我一万，你?一万。我家里还?有些存款，再添些，应该够儿子学费。要是不够，再问别人借点，大不了我先借你?那一万都行。”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拿下第一名，否则这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张小泉沉默片刻后，重?重?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那就好。”陆云薄欣慰一笑?。
设备运作的声音停了下来，两人走过去查看，一组轴承外环已经生产完毕。
车床的生产完成，陆云薄对设备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再让我看看组装设备吧。”
组装可是轴承生产中最复杂的一步，他必须要搞明白整个过程。
张小泉找到开关，又打开了组装设备。
看着设备右下角几个黄色按钮，陆云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组装设备也是半自动的吧？做好一些准备工作，然后点击一下按钮，设备就会开始运转。”
“嗯。”张小泉点点头。
“30mm轴承的零部件应该有已经生产好了的吧？”
“当然，有很多。”张小泉说。
“好，那你给我演示一下，怎么组装一个30mm规格的轴承。”
张小泉着手准备组装，不过看得?出来，他操作组装设备时不像操作车床那样熟练。
陆云薄看出他有些着急，语气轻松宽慰道：“慢慢来，不着急。”
张小泉深呼吸一下，放松了一些。很快，组装设备运行了起来。
各个零部件进入到组装设备加工，又过了好半天，一组30mm轴承成品生产完毕。
设备生产完毕，车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设备打开时“嗡嗡”的颤动声。
看完了车床和组装设备的生产过程，陆云薄双臂抱在胸前陷入思考——要参加技术比武，他需要给自己定一个技术方向。
技术的核心当然是计算机编程，那具体怎么做呢？
“你?们平时工作的时候，预设程序应该用得很多吧？”陆云薄指了指那些黄色按钮问道。
“嗯，相当多。应该说，使用这些预设程序，是生产的核心方式。”张小泉解释道。
这样就对了，自己最初的思路没问题——陆云薄心想——优化设备中内置的计算机程序。
“预设程序用得这么多，有人负责维护里面的程序吗？”陆云薄问道。
张小泉摇摇头说道：“我曾经也问过张主任这个问题，他告诉我，这些预设程序，自设备买来后，一直用到了现在。”
---
一直……用到了现在？
陆云薄难以置信。
这样算起来，这些德国设备里面的预设程序，十年都没有更新了！
怪不得?。
刚才?他就感觉到，这些设备的生产花费的时间很长。
他和张小泉等在旁边要说好半天的话?，才?能等设备生产完毕。
如果程序十年都没有更新过，那过时的不仅仅是程序，还?有整个生产流程。
就算当年德国的生产线再先进，过了这么久，也绝对无法?应付当下的生产要求。
陆云薄想起沈志明那天说的话?——“今年的订单比去年翻了快一倍，生产效率跟不上了。”
看来即使是机械一厂，也面临着同样的麻烦。
陆云薄几乎可以肯定，机械一厂里的德国设备，其预设程序也没有更新过。
至于其他机械厂，答案就更明确了。
陆云薄觉得?自己的目标变得?清晰起来：
只要以优化预设程序为目标，很可能提升的是西联集团所有机械厂的生产效率。
这时，另一件事在他脑海中闪过——沈志明那天还?说过，大意是：普通零件产能不足，精密零件做不出来。
陆云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问张小泉：“你?们车间平时都生产哪些规格的轴承？”
“30mm，60mm，90mm，一般就是这三种。”张小泉答道。
“这三种都算是中小型轴承，那如果需要生产规格更小的微型轴承怎么办？”
“没法生产。”
果然，张小泉的话?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既然预设程序没人更新，就更不可能在其基础上，开发不同规格的轴承生产线。
“我在对账单上看到过，车间产出过一些15mm轴承的成品。”陆云薄问道，“那些是怎么生产的？”
“那是机械七厂的工人手动生产的。”张小泉解释道，“今年以来，好多订单都是15mm或者更小规格的微型轴承。”
“微型轴承咱们原本是没有能力生产的，但是为了订单，七厂的人就试着手动生产了一批，还?把生产方式告诉了咱们厂，所以我们也试产了一批。”
“但最后，这批轴承良品率实在太低，导致整个订单都被取消了。”
陆云薄听完，连连摆头。
生产线的落后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没有了预设程序辅助，只能使用十年前的生产流程，而应付新规格零件的方法，竟然是手动生产。
整个西联集团，但凡有一个人懂计算机编程，也不至于这样。
诶？陆云薄突然想起了冯勇，赶忙问道：“小泉，真的是所有设备的程序都没有更新过吗？”
“也不是。”张小泉摇摇头，指了指生产轴承保持架的冲压机，还?有另一台车床，“这两个设备的预设程序好像更新过一次，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七八年前了。”
“七八年前？”
张小泉摊手说道：“我也是偶尔听车间的一个老师傅说的，好像是前厂长，专门找了他的一个朋友来弄的。”
陆云薄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前厂长是他三叔陆宏远，他的朋友，自然就是冯勇了。
“前厂长是我三叔。”陆云薄顺着张小泉的话?说道。
“啊？”张小泉地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陆宏远还?是厂长的时候，马精维是办公室主任，陆宏远那个时候看出马精维并非善类，所以并没有重?用他。
另外，当年陆宏远领导的机械九厂，生机勃勃，效益拔尖，是各厂典范，陆宏远早早就被评为技术骨干。
自马精维接手以后，机械九厂像是一辆发动机故障的汽车，再也跑不到别人前面去。
马精维很忌讳有人提起陆宏远，一是有些个人恩怨，最主要的还?是怕别人拿两人相比。
张小泉入职时间不长，这些事情大概别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陈年往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陆云薄笑?笑?说道，“不过，我三叔的这个朋友，可是相当厉害。”
---
陆云薄今天的车间之行收获颇丰。
设备中过时程序导致效率低下；缺乏计算机知识，无法?拓展新规格的零部件生产线。
这些问题，正是徐杰烦恼的事情——技术比武要努力的方向已经非常明确了。
与此同时，张小泉也加入了小组，有了他的机械技术，自己就可以专心在计算机程序上了。
陆云薄感到信心满满。
当然，还?有一件事——联系上冯勇。
他刚才?粗略估计了一下工作内容，仅仅目前能想到的，都让他无所适从，倍感压力。
对于机械比武来说，他和张小泉两个人势单力薄，需要一个真正的技术专家。
另外一方面，出于个人情感，他也真的想见见三叔最好的朋友。
---
时间临近六点。
陆云薄和张小泉忙活了好久，又聊了半天，他看了一眼表突然想起——马精维还在办公室等着他呢。
“咱们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陆云薄双手比了个“叉”，“赶紧关机，我还?得?去马厂长办公室。”
“好的。”张小泉说着关闭了机器，机床的嗡嗡声瞬间停了下来，整个车间一片安静。
临走时，陆云薄走到组装设备前，取了一个轴承说道：“这个30mm的轴承样品我就拿回家去了。”
张小泉点点头说道：“没问题。”
“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个小组的了。”陆云薄撸了撸袖子，举起手臂握紧拳头，说道，“加油！”
张小泉学着他的样子，也回了一个加油。
陆云薄拍拍张小泉的肩膀，说道：“回家，好好休息。咱们这段时间可能会很辛苦。”
张小泉认真说道：“我不怕辛苦。”
两人收拾完了东西，张小泉给车间上了锁，并把车间钥匙给了陆云薄，要他转交给马精维。
告别了张小泉，陆云薄向马精维办公室走去。
马精维作为机械厂的一把手，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位于整个办公楼的最东侧。
办公室门口，白色瓷盆里种植着一株巨大的君子兰。
门没有关，陆云薄远远地就看到马精维一边抽烟一边踱着步。
“陆会计，你?来了。”刚才?的烟把马精维的嗓子呛的有些沙哑，他看到陆云薄，把烟掐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
“来了。”
“今天的工作怎么样呀？”
马精维的神色一如往常，说的话?却让陆云薄有些意外。
他以前可从来没关心过我的工作。
“工作……挺好的。”陆云薄说道，“今天还重?新检查了一下第二季度的账单，都没什么问题。”
“好。”马精维沉思片刻，又问道，“刚才?在车间的工作，有什么收获？”
这么笼统的问题，陆云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收获当然很多，但是被这么一问，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挺有收获的，挺有收获的……”他一句话重?复两遍，应付着回答道。
“有收获就好。”马精维也不较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技术比武的事情，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尽管去做，需要用车间的机器，就让张兴民给你?腾地方。他要是不配合你?，你?就直接来找我。”
“马厂长，您这是……”陆云薄问道。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马精维对他从来都是不冷不淡的样子。
也因为他是一个小会计，除了工作上的事情，马精维几乎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平时于立人处处找他麻烦，马精维也从来不管。
今天这是怎么了？
马精维用手轻轻点了点电话，说道：“沈厂长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你昨天专门去了机械一厂去问关于技术比武的事情。”
“沈厂长给您打电话了？”陆云薄确认道。
“对。”马精维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陆会计，你?确认要参加技术比武？”
“是的，要参加。”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张小泉，我刚刚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他答应和我一组。”
“张小泉……新来的那个？”
“对。”
“好。”马精维想了想说道，“这次技术比武，有什么目标没有，准备拿个第几名？”
“啊？”陆云薄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这……我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马精维看他一眼，“既然是比赛，当然要冲着第一名去了。”
“是……我是想拿第一。”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陆云薄心想。
“那就好呀，年轻人就要有冲劲。”马精维脸上露出些笑?意。
“沈厂长在电话里夸你了，说你有上进心，有主观能动性。”
“他还?说了，这次技术比武，对咱们九个机械厂，对西联集团，都非常重要，让我全力支持你?。”
陆云薄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原来沈志明不仅给马精维说了昨天的事情，还?给他下了指示，让他支持自己。
难怪今天下午在车间，马精维会帮着他说话。
还?有下午，于立人没来找他的麻烦，大概也是马精维的意思。
“好的，谢谢马厂长。”陆云薄客气道。
“你?刚才?说，你?和张小泉一组。他一个新来的，什么也不会，你?怎么和他一组啊？要不要我给你?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不用了！马厂长。”陆云薄赶忙回绝。
张小泉可比你?口中那些老师傅优秀多了。
“好。”马精维简单回应，也没有继续纠结此事。
“参赛的项目，有思路了吗？”
“有些想法，但是还没想好。”陆云薄说。
“没事，大概讲一讲。”
“大概就是……用计算机编程优化一下车间设备的预设程序。”陆云薄随口说道。
“优化预设程序？”马精维思索片刻，突然皱起皱眉——他想起来，以前陆宏远当厂长的时候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车间里的冲压机、车床，两台设备的程序都被优化过。
这个陆云薄！
不愧是陆宏远的亲侄子，想干的事情都一模一样。
想起了陆宏远，马精维心中有些不快，但是很快又让自己平静下来。
陆宏远一个死了四五年的人，和他计较什么。
眼前的陆云薄，虽然是他的亲侄子，但是工作这么多年，也没翻起什么风浪，默默无闻，甚至任由于立人欺负。
另外，那两台优化过程序的设备，确实比其他设备要好操作一些，生产效率也不错。
陆宏远虽然讨厌，但这个方案还?是有成效的。
如今陆云薄也准备用这个思路参加比武，沈志明又特意关照他……
“计算机……”马精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记得你?以前的专业就是这个，对吧？”
“是的。”陆云薄说道。
马精维不懂计算机，只能莫名其妙地挤出一句：“好呀，计算机是……信息时代的武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