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醒过神来,没有去接那只手,而是扶着老奴踉跄起身。
对面的少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着收回,重新拢入袖中。
老奴知洛阳贵人多,唯恐自家女郎冲撞的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大户人家,连连告罪。
“我姓顾,家中排行第七,皆唤我七娘;这么多马车你不撞,偏偏撞我的,也算你我有缘,不如就此结一段友缘,岂不妙哉?”少女大大方方自报家门,让白衣少女和身边的老奴都愣了一下,而那话中的揶揄之意,亦使白衣少女越发难堪。
洛阳城贵女如云,一个个都是大家族出身,别说是姓名称号,即便是出门时都要用步障来遮掩面貌,省得被外男瞧去。
可是眼前这位,穿着打扮浑身上下的气度要比东海王府门外的那些强上一大截,言语间一时难以分辨是善是恶,老奴有点慌。
白衣少女咬咬唇,心中存着胆怯,身体却比心思勇敢,用最镇定的声音说:“我……姓白,家中排行第三。”
顾七娘上下扫了她一眼,转头对家仆道:“找一间最近的客栈,要一桶热水给白女郎沐浴,再去买一身新的成衣。”她说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白衣少女,莞尔一笑:“你本就生的白,再一身雪白难免失了血色,换个添气色的颜色吧。”
白三娘大惊,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是……是我惊扰了女郎的马车,怎敢让您破费,不、不合适……”
奈何她不是顾七娘,家奴根本不听她的,唯顾七娘之命是从,随行的一个小厮转身就去安排,连伞都来不及打一把。
顾七娘看她一眼,嘴角噙着笑:“若非我的马车,你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一身衣裳而已,不必客气。”
她的话非但没有安慰道白三娘,反倒将她的眼泪一并勾出来了,顾七娘神色错愕,不解的望向她身边的老奴。
老奴不敢怠慢,连到:“贵人莫怪,其实我家女郎的衣裙方才就被纵马之人弄脏了,是伤心之下才险些撞到贵人的马车,贵人实在不用这般破费……”终是意难平,老奴低声叹息:“即便换了新的衣裙也没用了……”
顾七娘好像天生对未知的东西好奇,一听这话眸子都亮了:“哦?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等白三娘回答,她自顾自的喃喃:“能在洛阳城内纵马凶驰的人,恐怕也就那几个……”
白三娘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丝笑,压着声儿尽量说的清楚明白:“七娘不计较冲撞之罪已是宽容,我却不能厚颜昧下七娘的馈赠,家仆说的对,如今即便重新梳洗,也赶不上时候,为时已晚了。”
顾七娘盯着她看了一瞬,又看向她身后的方向,忽道:“你是要去东海王府拜师的?”
白三娘脑海里浮现出顾七娘指尖的茧子。
那茧子在拇指一侧尤为明显,若往弄乐之功上想,不似琵琶茧,倒像是擅古琴会留下的。
那一瞬间,她心里略过许多想法——东海王以擅乐闻名,洛阳城贵人多,面前这一位气质尤为出众,也擅乐器,兴许与东海王府有渊源。她的马车方才也是往这个方向行驶,莫非她也是要去东海王府?是否可以借她的人情多争取一个机会?
细细密密的打算在心头略过后,又在看到顾七娘的脸时烟消云散。
顾七娘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肤如凝脂臻首娥眉,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星芒,弯唇一笑时,春风十里皆不如。
她一个女人都看的移不开眼。
不可,对方已经宽容不与她计较冲撞之罪,眼下她还要算计对方的身份为自己谋机会,不可。
心中连念两个不可,白三娘摇了头:“既无缘分,便不强求——你做什么?”最后四个字声音陡然升高,还带着惊惶。
顾七娘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抓起来细细翻看,眉眼微抬,笑道:“这双手,非童子功不可成,果然是来拜师的。”
白三娘脸一热,飞快抽回手,同时心中大骇。
对了,洛阳贵人多,那些放浪的风气也屡禁不止,什么男子之间行苟且之事,女子间暧昧相处……
顾七娘太过和善,少有世家女的矜持和做派,对女子竟然也这么、这么随意,难不成她、她……
白三娘抖了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心有猜疑,同时又不愿意将顾七娘想做那样不堪的人,一时间陷入矛盾。
顾七娘慢悠悠的声音响起:“你总是要归整自己的,不能顶着这副模样走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推拒才是破费,怎么,怕我将你拐走卖了不成?”
白三娘赶忙道:“不敢。”
顾七娘但笑不语,仿佛将她的心思看穿了一般,三娘渐渐感到不自在。
忽的,顾七娘向前一步,裙下木屐随着步伐露出一截,也露出了被白袜包裹小巧的玉足。
白三娘垂眼盯着那只脚,心跳如雷股。直至顾七娘微微倾身停在她的耳侧,轻声低语。
她说了两句话,两句话之后,白三娘改变了主意——
第一句,此刻去梳洗,我保证你赶得上时间应考拜师,来都来了,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第二句,纵马之人委实可恶,也得努力留在这里,才有机会报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