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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三场(2 / 2)


孙拓等人一阵脸热,又不甘被薛仙阁嘲讽,索性端正姿态,对着安王妃恭敬道:“还请王妃赐教。”

安王妃的眼神从薛仙阁身上收回的同时,也掩去了那份不安,她镇定心神,缓缓道:“赐教不敢,正如薛先生所说,这种比法,其实是当年王府师门中的一个戏斗。”

安王妃一直以为自己快忘记那些过往了,可是不知道为何,从开口的第一句起,那些记忆仿佛瞬间复苏,它们从未被忘记。

“自古以来,无分器类,习乐者基本都是从书本的乐理开始,习完乐理,开始习简单的指法,练习简单的曲子,再一步步精进,一点点复杂,通过日积月累的技巧经验累积,最终演奏出完整的曲子。”

“但其实,这并非习乐者的终点。在日复一日熟练了技法之后,乐者奏出乐曲的水平高低,只看一点——曲韵。”

“李大人方才说,七弦琴音醇厚有力,有沉淀之感,讲究音韵,而胡琵琶更讲究‘势’,其实不然。古有八音之分,每一科每一类乐器所奏乐音皆不相同,但其实它们都有自己的韵。七弦的醇厚与沉淀显韵,胡琵琶的气势,也是它的韵,笛萧或悠扬或低沉婉转,钟铃或清脆或铿锵,是不同的韵罢了。”

“无论习得是什么,走到最后,技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曲韵。再好的技法与曲谱,若没了奏乐人诸入曲中的韵,都只是一首干瘪的曲子。所以自古以来,都有‘以韵补音’之说。”

“若以‘战争’为题,三位大人一定会觉得那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是偏向了胡琵琶,可是战争从来就不只有马上厮杀,战争残酷,百姓之殇,数百年中堆砌的残骸所流露出的凄楚,生离死别后的思念与哀恸,皆有不同的韵可以捕捉。或许三位大人仍旧觉得此言是在强行辩解,仍觉得以命题来奏曲斗琴会有偏向,实属不公,可是这世上……”

安王妃的声音忽然沉了些,“哪里有绝对的公平?”

“曲乐奏出,闻者以耳辩音,以心共情。给出题目,自选曲韵,说到底不过是看你所选的曲调与韵律能抓住多少人的心,试问人心又何来绝对的公平?”

席间一阵静默。

太子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头一震。

少顷,安王妃看了一眼薛仙阁,意味深长道:“况且,今日是安王府与薛府一战,此事王府与薛先生都没有异议,我觉得也没什么好争辩的。虽然殿下选了三位先生作为评判,但正如臣妇所说,曲韵高低,自有人心来断,所以今日,烦请太子给出题目,我们双方奏出合适的曲乐作为答案,除了三位先生之外,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给一个评断,以免又有人质疑比试的结果是一家之言,恐有不公。”

太乐署令终于憋不住了,没好气道:“殿下,王妃说的不错,今日是安王府与薛府的对阵,他们自己尚未有质疑,咱们这些老人也犯不着为他们是否被公平对待操心,不如就这样吧。下臣也想见识见识,这不同乐器之间,怎么以韵来分高低。”

太子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然而,就在比试要正式开始之前,一直懒得说话的薛仙阁忽然开口:“且慢。”

太子循声望去,只见薛仙阁姿态端正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盯着已经走到琴台上的赵锦灵,忽然道:“我们好像还没有说清楚,今日比几场。”

安王妃心头一沉,淡淡道:“自然是一局定输赢。”

薛仙阁笑了。他摇摇头,端起面前的酒饮了一口:“我以为,不妥。”

孙拓与其他两人对视一眼,主动问道:“先生是否也觉得以此方法命题比斗不公平?我早说了……”

“不是这个意思。”

薛仙阁一边摇头一边笑:“一曲定输赢,太没意思了。我记得当日,与王妃的约定是比斗一场,这个一场,可不是只比一场的意思。我建议——我们斗三场,三局两胜。”

“我不同意。”安王妃竟立刻反驳了,“太子方才也说,此事不宜拖延,三场太长,还是一场定输赢的好。”

薛仙阁不以为意:“方才三位大人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随意出一个命题,对持不同乐器的双方一定会有偏向,但若是比三场,是不是可以多少减缓一些不公?若有一方三场都抽了不利于选曲的题目,那就是老天都觉得他今日该输,王妃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安王妃正要继续反驳,就听太子萧永宗道:“先生说的有道理。”

安王妃僵住,脸色发白。

太子对安王府这边微微一笑:“王叔,春喜宴一直拖到今日,也是孤不愿意看到的。既然要斗一场,那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迎战,薛先生已经提出要求,若此刻否决,恐怕这事情完了,还要落个别的说法。孤以为,就痛痛快快,一次结清的好。”

太子已经说到这里,再反对便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好像存心想要立刻甩脱薛仙阁的纠缠,不敢正面迎击似的。

台上,赵锦灵有点慌了。

比一场,尚且能一鼓作气赢了,可是比三场……万一……

她不安的朝安王妃看,但安王妃一个眼神都没有丢给她,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锦灵的求救信号,安王妃没有看到,瞿氏和白欣慧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要知道,以胡琵琶弹奏一曲,哪怕是最短的时间也是消耗体力的,况且锦娘面对的还是一个男人,对方的体力一定比她强,硬比三轮,这不是车轮战吗?若要比三场,最好是有人先替锦娘来第一场,若赢了,锦娘再上胜算也大,若输了,锦娘即便再上,也可以将后头的结果赖在第一个人上去的人身上。

总而言之,万万不能让锦娘斗三场。

瞿氏忽然咳嗽一声,“王妃。”

安王妃没有动静,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再次抬头望向席间另一边的薛仙阁。

那一头,薛仙阁正等着她这个不安又担忧的眼神,他噙着笑,给了安王妃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错,此行的目的,正是你想的那样。

“王妃——”瞿氏加重了声音,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安王妃望向瞿氏。

瞿氏:“王妃,我观锦娘方才的样子好像不太对,也不知是不是外头风大将她吹得风寒复发了。既然要比三场,不如让锦娘先下来歇一歇,喝点姜茶。”

赵锦灵是真的慌了,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对,她不能第一个上,这样要承担的责任太大了!

对,不是还有贞娘吗?此刻将贞娘找过来顶一局,自己既能在台下将薛槐看个明白,暗做准备,也能少背点责任。

赵锦灵打定主意,很快就站不稳了,一手扶着琴桌,眼看着摇摇欲坠。

瞿氏当即道:“快,将女郎扶一扶。”

于是,两个仆人上去将赵锦灵搀扶下来。

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曾发表意见的平阳郡王萧呈突然说:“本王记得,王妃也是薛先生的同门,为何王妃不趁这个机会施展绝技,叫我们这些门外人开开眼呢?”

萧恒冷道:“郡王请慎言。”

李进忍不住了:“这个……王爷,贵府这位女郎若是此刻比不了了,不知可否还有其他人顶替?”

太子说:“王叔,薛槐是男子,您府上是位女郎,就体力上来说的确……不太合适。或许……”

“太子何以认为,女郎就不能比三场了?”有一道声音,自看台一侧的入口传来,悠婉清脆,且很熟悉。

琴台的特别设计,仿佛将这声音锁住了一样,在场中一阵阵漾开,回荡。

众人一一转过头,入眼就瞧见在看台入口处,站着一个彤色衣裙的少女。

纤瘦高挑,长发乌黑垂坠,面纱遮面,双手兜袖,在迎上众人眼光时,她似是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娇小少女一抬下巴,那一下子,仿佛战场上号令士兵的将帅,两人一前一后,自入口走进来。

一阵风掠起少女的发丝与面纱,花海之景中,她似踏仙乐而来。

萧武在看到琼珠的那一瞬间,心头猛地一震,他隐隐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确定,目光转动间,他无意间看到了薛仙阁。

那个原本形容枯败性情古怪的男人,在看到琼珠的那一刻,深不见底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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