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飞快瞅了他一眼，镇定道：“我不是要故意打听你的私事，你千万别误会。只不过大家相识一场，偶然有机会听得你和那位姐姐的事情，又听你方才那番言语，少不得要跟你啰嗦两句。”
萧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琼珠看在眼里，自我安慰似的拍拍胸脯：料到了。
她换了块棉布，又倒上药，轻轻按上去：“这世上没有养不好的伤，再难看再严重的伤，最后都免不得化作一个淤血壳子被剥掉，再长出新的肉来。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你，但与你相处这些时日，最起码能确定你是个信守承诺，重情重义的人。”
“你们洛阳城的郎君瞧上自家的婢子，恐怕没几个会像你这样，不看出身，不自视高人一等的强取豪夺，而是小心翼翼的护着，亲近着，已经很不同了。那位姐姐不愿，你不勉强，大方放她走，还为她多方周旋，怎么没想过将自己一并放过呢。”琼珠抬起头，迎上萧武的目光，微微一笑。
萧武唇瓣一颤，是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琼珠小心翼翼放下他的手臂，慢慢将话铺开了说。
“我初到王府那日，水土不服，浑身难受，还被送药的你吓了一跳，那算是我们初识吧，而后王妃来探望我，提到我的鼻子，言语中透露的是世子爷来送药。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多管闲事，哪里有女郎就往哪里凑的毛头小子，为何代替世子深夜给我送药，这份心思又是为了谁，便不言而喻。”
“你虽顾忌我会影响世子爷与红棉姐姐之间的感情，却也挟私报复针对我，至少你带我出门时，见我对白絮不适，便立刻带我去酒楼吃热汤。虽说不欢而散，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妃要为泛音院配选奴婢，还是从各院挑选得力的人手，你二话不说就赶来了……”想起当日的种种，琼珠只觉得好笑：“将我当做什么天大的敌人似的防备着，唯恐红棉姐姐去了泛音院被我欺负。”
她坏笑着冲他挤眼睛：“你扪心自问，那时候我若点了红棉姐姐，你是不是连杀了我的心都没有了。”
萧武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要辩解，偏偏她的话一句一句对应着那时的心境，竟是一句不错，不免苦笑起来。
琼珠努努嘴：“红棉姐姐擦伤手掌，你却是一身重伤，都这样了，还想着先给她将药送去，若不是我将温红深请来，你会不会为了隐瞒，索性连大夫都不请，就自己硬抗了？”
她忽然伸手，哥俩好似的在他肩膀上拍拍，语气像是在哄什么似的：“虽然男子汉顶天立地，但是男子一样是血肉之躯，戳一下会痛，划一下会伤，你也得好好爱护自己呀。”
萧武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琼珠觉得他的眼睛都在泛红，隐隐有水光闪烁，可仔细看时，又消失殆尽，像是错觉。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在萧武眼中看来，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与薛府比试之前，他曾与她促膝长谈，也是这样为她将那些藏在过往的小事一件件抽丝剥茧摊开来说给她听。
做那些事情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被人细细挑拣出来，将里面的用心与情意剥开抽出，小心翼翼罗列，明明这些事不是为她做的，她却比其他人看的更真切。
萧武知道她一贯擅长拿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反过来堵人。之前他与她分析过一回，现在她也与他长谈一次，听得他从心尖尖到心底都钝钝的疼，疼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琼珠咬咬唇，终于说到重点：“听说，红棉姐姐一手胡琵琶弹得极好，两年前她为王妃挡去刁难后，你对她便截然不同了。诚然，我因机缘巧合下也帮了一回忙，可我……不是红棉姐姐呀。你在我这里找不到她的影子，伤情也是枉然。”
萧武听到这里，直接闭上眼睛，努力平心静气。
琼珠只当他动容，见好就收：“萧武，往后做什么，不伤害旁人，不让旁人担心着急是对的，但是也多想想自己，莫要什么都一个人扛，别待我走了，就只会人前嚣张跋扈，人后守着小院，将里面装满自己的委屈……”
“我走了”三个字，成功的作为最后一把刀子，将他原本钝痛的心狠狠一划。
萧武猛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琼珠以为他没听清，正要重复一遍，就听他忽然冷笑一下，咬着牙别过脸去：“不是我说你，我只是提了个弹琴的要求，你不过是不想弹给我听，便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也不问问别人到底想不想听。”
琼珠笑了，竟顺着他的话点头：“这回到让你说对了。”
萧武转回来，不解又受伤的看着她。
琼珠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站起身跨过软垫往外走。
“我确实不想弹，因为我的曲子，本也不是为你奏的。”
萧武叹服：“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又不甘心的追问：“那你为谁奏？”
琼珠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回眸，带了点狡黠的笑意。
“少年郎，可知百川东汇，无复西归？”她像是训话，且点到即止。不等萧武细细琢磨其中深意，她又飞快冲他一挤眼，满是是俏皮的挑衅：“你猜呗。”然后步履轻快的离开。
萧武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颗心被人握在手里搓圆捏扁，上抛下摔，最后啪叽一下掉在地上的滋味。
要命，想死。
“百川东汇，无复西归？我就知道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他盘膝坐在那里，活像个被遗弃的。
忽的，萧武眼神一凝。
百川东到海。
是……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