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抛开了白日里的狂喜和暴躁,轻轻点头。
此次东海王入都,很多地方都让人意外。
好比他刚面圣就请罪,迂回婉转的让琼珠讨了个巧;又比如那位东海王妃怜氏,并不是他们之前猜测的顾七娘。
之前萧武担心琼珠曾经来过洛阳的事情被揭穿,很大一部分处于她是顾娘子女儿的基础上。母亲和顾娘子有脱不开的关系,东海郡如今又备受议论,稍有不慎,安王府和东海王府极有可能被绑在一块翻船。所以他一直想的是先将琼珠的事情藏好,然后再将顾娘子的身份藏好,否则,安王府便是有心相助,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怜氏并不是顾七娘被打破。
东海王府和安王府,变成了本就相交不多的两家人,至于琼珠的事情,也被他们自己解决了。
萧武一开始是有点挫败的,心里忍不住想,原来凡事并不是努力去做就一定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力量,又有一点失落——他固然是想要好好保护琼珠,可是琼珠有她的家人,她早就被保护的好好地,他的这些心思,只是自作多情。
但转念一想,又真心为她松一口气,感到开心。
无论是谁出手,结果是好的才最重要。
萧武今日找母亲,只想说两件事情。
第一是关于东海王将携家眷登门的事情,第二,是关于顾娘子如今到底身处何方,在东海郡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时至今日,萧武依然肯定自己当年见到的就是姑娘,也觉得琼珠和顾娘子有斩不断的关系。虽然眼下的实情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对于琼珠,他也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但他相信,所有的事情一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宫宴之后,儿子已经将东海王及家眷送往官驿,听兄长说,接下来陛下会带着太子在东海王那里听一听关于东海郡的事情。王府家眷多留在驿馆,只有琼珠在太乐署授曲谱。”
萧武打量母亲的神色,见她并未有太大波动,这才试着道:“娘,琼珠似乎很讨陛下的欢心,虽然东海王是以求赐婚为名,请罪为实,但他们浩浩荡荡携家眷入都,不可能只为了琼珠的事情请罪,会不会……”
“你说得对。”安王妃淡淡的打断了萧武的话。
“他们,的确不是为了请罪来的。”
萧武心里一咯噔,原本那些不安的预感变得更浓厚了。
难道东海王说到底还是要联姻,将琼珠留在都城,做一个牵制?若是如此,琼珠会怎么想?她会不会难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东海王府还是和顾娘子有关,他们此次入都,恐怕会再掀风浪。
“那他们……”
“百樱女王与公主驸马,何时抵达都城?”安王妃莫名其妙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萧武怔了一下:“百樱国?”的确,百樱国早就送了文书来,她们抵达洛阳的日子,与东海王府应该是一前一后。
他迅速反应过来,难道东海王这一行,是为百樱国而来?可是说不过去啊,百樱国是在东海王之后送来消息的,东海王怎么会料到有此一会?
安王妃看出萧武心中的纷乱,伸手握住了萧武的手,平静的神色里带上些温柔的安抚:“阿武,我是不是从未与你说过早些年的事情?”
萧武轻轻地“嗯”了一声。
安王妃笑了一下,“你应当看得出,薛仙阁十分恨我。”
萧武心道,薛仙阁果然是与母亲有旧怨的。
安王妃眼神轻抬,越过萧武望向不知名的方向:“多年以前,我习胡琵琶,七娘是名门出身,自小就有名师教导,方方面面无一不精,她习得,是七弦琴。那时洛阳许多贵女都习七弦琴。”
她眉眼一转,带了点趣味:“你猜猜看,为娘的胡琵琶和七娘的七弦琴,哪个更厉害些?”
萧武失笑:“这也能放在一起比?”
安王妃:“不看乐器本身,就说悟性与造诣。”
萧武立刻道:“我才是娘您更厉害些。”
安王妃眼神几番移动,最后竟朗声笑出来,笑的萧武一个晃神。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看到母亲有这样的笑。
然她笑着笑着,眼里终是带了泪光。
好半天,她才继续道:“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萧武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当年的东海,也知道母亲比七娘更强。
安王妃低声说:“当年的大缙洛阳,自有名人隐士各成一派,自已风流不攀高低,但对真正的乐师来说,一生最向往的事情,是得到每一个可以提升的机会,一步步走到更高。百樱国因女君治国,又历来好乐,使得宫廷的乐师,尤其是女乐师,有极大的机会认真研习。对那时的大缙乐师来说,能与百樱乐师切磋研习,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可是强又有什么用?乐技而已,到了危险的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以我的出身,若无七娘护航,早已在失去机会的当日黯然离开洛阳。便是得以拜入师门,无她作保,无她一次又一次的安排和照顾,凭我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背景,便是连机会的边角都摸不到……”
安王妃的声音有些颤抖,萧武握住她的手:“母亲……”
“阿武,母亲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更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神通广大。我是靠着她一次次的照顾走到了前头,是因为她,我才得到同门的善意,师父的栽培,才得以与你父亲在一起。那年,也是百樱国主来到大缙,我们放出豪言,与百樱乐师定下战局时,我答应过她一定为她赢回彩头,可是乱起时,我心中对权势和地位的眷恋远远大于对乐律的喜爱,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帮你父亲。”
“我没有赴约,没有履行对她的承诺,反倒借着斗琴一事将他们都支走,在那日接待百樱国主的宴会中与你父亲里应外合,将当年的二皇子和她顾家全家送上绝路……”
“母亲,你不要这样想,此时想这些根本无济于事,你……”
“阿武。”安王妃望向他,“我因她才得到一切,她却因为我,输了所有。你说,薛仙阁怎么会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