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原本以为琼珠有话要说,傻乎乎的跟着进来，才发现她不是有话要说，是有事要做。
她让人把温红深从被窝里挖起来,给他诊伤。
温红深还以为是她病了,匆匆而来,陡然见到一个男人在琼珠房里，穿的十分适合夜行,吓了一跳，再看清来人，惊吓活生生变成冷笑。
“哟，郎君这是认准了我们温家大夫啊，回回看手，都来找鄙人,实乃鄙人荣幸啊。”
咚！琼珠在桌上拍了一块金锭子。
温红深挑眉，看了一眼琼珠。
琼珠也看着他,她盘坐在座中,双臂一抱,下巴朝着萧武一抬,命令之意明显。
什么叫乃母之风,这就是乃母之风啊……
温红深微微一笑：“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岂敢要女郎的银钱。”然后认真帮萧武看起手来。
萧武咳嗽一声：“有劳。”
温红深是个老手,虽然萧武这双手上创伤太多，但是他的药足够，不稍片刻已经清理了大半。
一边传来动静,萧武转头一看，愣住。
琼珠在换弦。
换下了她原本用的丝线，正在拧轴上钢弦。
“哟，这是……”温红深笑了一下：“稀罕玩意儿啊。”
琼珠没理他，兀自拨弦调音。
她动作熟练，专注认真，那样子简直好看极了，萧武根本顾不上手上的疼，险些看呆了。
她听音时，会微微歪头，若音正了，便换下一根，若有偏差，哪怕十分细微，她都会微微蹙眉，然后继续拧轴调试。
温红深是个大夫，还是个心细如尘的大夫，他悄悄看了琼珠几眼，虽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今日的女郎，似乎与往日不同。
许是神情里藏了心思，又或者是抬手调音的动作里染了些过往从不曾有过的柔情。
温红深给萧武处理了伤口之后，又留了一张药方，嘱咐萧武好生上药莫要轻视。萧武感激应下，送温红深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温红深一脸古怪的转身，指了指他：“你……留在这？”
不等萧武回答，琼珠已经嚷起来：“你想一并留下来也没什么，留啊。”
温红深赶紧溜了。
萧武看着温红深走远，又回头看看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忽然意识到意思不对劲的感觉……
怎么像是……与她成亲做了夫妻，在房中一同送客的感觉？
他有点不自在，又担心真的与她尴尬，合上门的时候并未合严实，转身入屋内时，琼珠正在试新弦。
她抬头看他，笑着说：“站着干嘛，坐啊。”
萧武心道，难道你留我不是为了给我看伤？他把手放在矮几上，想要含蓄的表达：我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心里想着，忽然有琵琶声起。
是钢弦的声音。
丝弦其实也很好，但是琼珠的曲风一向壮阔大气，换上钢弦之后，少了几分丝弦的清亮，多了点金戈铁马的铮亮。
琼珠的眼神顿时亮了：“是这个！我想要的感觉便是这样！”
萧武只顾着看她的表情，笑着没说话。
下一刻，她转头看他，两人眼神对视。
屋内寂静无声，氤氲着不一样的氛围。
琼珠再看萧武的眼神里，终究是多了点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
“我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你向我讨过一首曲子。”
琼珠轻声开口。
萧武一愣，记忆苏醒，很快想到琼珠说的是什么。那次是请温红深到他院中给李嬷嬷诊病，结果发现他的旧伤一直没好，她为他上药时，两人的戏言——
【你、你想要什么？】
【要你。】
【……要你为我弹一首曲子，要那种挖空心思，一听就知道是为萧厉沉弹奏的曲子。】
他半真半假的表明心意，可惜她的心根本不在此处，而那时的他根本看不懂她，反过来，她倒是把他看的很透彻。
“这副弦是你为我找来的，理应第一个听听它的音色。那时你要我为你弹一首曲子，还要挖空心思，一听就是为你弹得。这算是个难题，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琼珠目光盈盈，手已按在位上：“今日先为你奏一曲，里头该是个什么深意我也不知道，只是脑子里忽然就想到这首曲子，想奏给你听一听。若你不喜欢，改日再换一首。”
萧武换到她正对面的位置，严肃正经的坐下，抬眼望向她的神情里，有满满的情意：“怎么会不喜欢，你弹，我听着。”
萧武一直喜欢琼珠的曲风，却与喜欢她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即便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一样被她曲子中所释放的情绪所打动，只因为对她生了情意，这份动容就悄悄延伸到了更深的位置，如珍宝一般收藏着。
他甚至分心考虑，以琼珠的风格，会不会把一边的人都惊醒。
然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萧武便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
素手缠甲，轻拨钢弦，悠婉轻缓，如冰雪消融后水流潺潺的小溪，在逐渐温热的春日里，载着生气蓬勃而来。
右手蓄力拨弹，脆脆一个音，在左手轻捻慢揉的塑造中，吟尽九曲回肠般的少男少女心事。
弯弯绕绕，总也看不清，说不明。
又在蓦然回首时，电光火石间，被心中跳动的节奏点破了那点朦胧的情愫。
琼珠前一刻看弦，下一刻看他，唇抿轻笑，那份终于破土而出的心意，在渐渐起势的琴音里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萧武看的呆愣，心中一半喜悦，一半酸楚。
这是琼珠第一次奏出这种曲风的曲子，却原来并不是她不擅长这种幽婉动人的曲子。
相反的，他快看痴了。
一改往日里骤风急雨般的气势，取而代之的轻揉慢捻间的眉眼流转，竖抱琵琶的半遮面，几乎让他快要克制不住冲上去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
原来她弹这样的曲子时，竟美成这样。
可是……这兴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私下里亲密的听她弹曲子。
琵琶声铮亮鸣翠，夜里的确饶人，更何况琼珠刚刚换了一副钢弦，必不可少的惊扰到了住在临间的乐清夫妇。
两个孩子睡得沉，乐清却是披衣而起，拦住要一并起身的许氏，自己走了出来。
琼珠门口的灯亮着，外面站着一个人。
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