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周湛的声音很低很压抑,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嗯?怎么了?”
他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昇阳:“你也想念你的母亲吗?”
……
蓝秧悄悄地探头张望房间里的情况,越看越觉得稀奇,提着裙子回了昇阳自己的房间里,这边,翟枫和锦葵姐妹已经熟睡过去。
桌子上还放着从饭堂里带回来的那一碟菜,蓝秧好奇道:“这到底是什么呀?郡主不过?吃了一?口,还要留着吗?”
裴嬷嬷看了那碟小菜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说起来,昇平县主和昇阳郡主幼时一同入宫,后来一同出宫回到王府之后,才有了她入王府伺候郡主,至于蓝秧,也是郡主后来自己选的丫头。
王府再早一些的事情,她们并不清楚。
郡主今日的样子并不寻常,虽然她们不知道这道菜到底有什么玄机,但?是郡主的喜好她们是最清楚的,所以猜测这道菜兴许对郡主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蓝秧没打听出来缘由,又开始扒拉着裴嬷嬷说别的:“嬷嬷,你猜我方才瞧见了什么?”
裴嬷嬷笑了一?下:“郡主去了小王爷那头,自然是陪着小王爷了。”
“不是呀!”蓝秧与裴嬷嬷并肩坐下,急急道:“嬷嬷,你还记得郡主当初刚回王府的时候吧,小王爷对郡主生分得很,可是今日,小王不仅亲手给郡主做了粥饭点心,此刻还与郡主相谈甚欢呢!我在那里守了一?会儿,瞧见郡主要守着小王爷午睡了,这才过?来的。”
裴嬷嬷听到小王爷周湛的名字,本能的想到另外一?个人:“姚氏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推到姚氏蓝秧就想笑。
原本姚氏这次来,就是为了阻止小王爷与郡主单独相处,培养出什么感情来,可谁也没想到,这头早已经由傅大人全权打点好了!
她也是今日才把关系理?清楚,听闻傅大人与驸马爷私交甚深,驸马爷恰好这几日有事情耽搁了不能相伴,所以才请傅大人来这边帮忙照看。不想傅大人只知道郡主要带着孩子们随行,并未将姚氏列入安排的范围之内,结果专程安排的厢房根本没有姚氏的位置。
姚氏不敢闹大,更没办腆着脸与小王爷同住一屋,只能不情不愿的住到普通的厢房那边,过?来都要好大一?段时间。傅大人前脚刚把厢房安顿好,后脚就派侍卫将这里一?圈全都围死了,也亏得傅大人这一?手安排,才让昨夜的事情顺利的过?关。
现在还不知道毋原侯府背后到底是什么人给他们撑腰,让他们这么硬气,但?能确定的是,若让姚氏知道郡主没能照顾好小王爷,还让自己的女儿给小王爷下毒,恐怕今天就已经被姚氏传的人尽皆知,等着郡主的又是一番汹涌险阻。
傅修宁……
又是这个傅修宁。
蓝秧用肩膀撞了撞裴嬷嬷:“嬷嬷,你觉不觉得,这个傅大人跟郡主,好像格外的有渊源啊。咱们回京城到现在,动辄就与他扯上关系,你仔细想想这里头,傅大人其实有意无意的给郡主帮了不少忙呢!”
裴嬷嬷笑了笑?,压低声音:“若是让郡主知道你在背后编排她与旁的男子,当心将你的嘴缝起来。”
蓝秧不服气:“郡主又不是……你们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裴嬷嬷神色一凛,严肃的望向蓝秧:“蓝秧,无论我们眼中的郡主是什么身份,就现在而言,郡主在旁人眼中是羌国的王后,是有夫之妇!不仅如此,几位王子和公主跟着郡主回到大禹,并代表他们与羌国再无联系。他们永远都是羌王的孩子!”
蓝秧:“难不成郡主还要回羌国不成?她都已经拿了……”
“闭嘴!”
裴嬷嬷郑重道:“今日我提醒你,你莫要再胡言,尤其是在翟泽面前。小王爷与翟枫年纪相近,心思已然通透,翟泽还长小王爷几岁,你仔细想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蓝秧心里有点憋得慌,然后听到裴嬷嬷叹了一?口气。
“嬷嬷,我不会再胡说八道了,你别长吁短叹的。”
裴嬷嬷苦笑一?下,摇摇头:“我不是叹你,我是叹郡主。”
蓝秧收起情绪,变得认真起来。
裴嬷嬷看着几个熟睡的孩子,压低声音道:“今日郡主让你去传话给花氏,你还记得郡主说了些什么吗?”
蓝秧细细回忆:“说了……受益良多,十分感激。可这都是客套话呀,郡主心里一?定也感激傅大人的安排,找个由头嘉奖而已。”
“糊涂。”裴嬷嬷瞪了她一眼。
她到底年长一些,看事情的角度与蓝秧这样的小姑娘不同。
“郡主和昇平县主虽说嫡庶有别,但?其实两人一?起长大,所处的境地十分相似。从郡主将这几个孩子养在身边起,有些话我一?直憋着不敢说,但?到了今日,我想即便是我不说,郡主也该明白了。”
蓝秧拧眉:“什么意思啊?”
裴嬷嬷叹了一?口气:“郡主自小要强,并非是真的自强。不过?是无人照料,又不甘心任人践踏,所以必须自强。为了得到旁人的宠爱和照顾,她永远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为自己获利。这渐渐让她形成了一?种改不掉的习惯,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过于理智冷静。”
“这是好事啊。”
“可是与孩子相处不同。”裴嬷嬷摇头:“几位皇子公主,出身都可怜。郡主照料他们,总归是动了恻隐之心。除了最早到郡主身边的翟枫,其他几个心智都比同龄人更成熟,或者说性子更乖戾不同。但?不能因为他们更成熟,就忘他们始终是孩子。”
蓝秧愣住。
裴嬷嬷轻叹:“郡主擅长讲道理?,分析条理,明辨是非,琢磨心思,但?唯独不会似花氏那样,近乎幼稚可笑的哄孩子,更不懂得享受这种简单的乐趣。可有时候,孩子的那些看似棘手的情绪,恰恰只需要最简单的哄逗,也就了事了。花氏其实并非是最特别的,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带孩子的,郡主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自然只能用自己长大时的经验来与这些孩子相处。”
蓝秧:“您、您这些话……怎么从不与郡主说?”
裴嬷嬷看着熟睡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股深深心疼之意:“舍不得说啊……”
舍不得说……
几个字一?出,蓝秧竟有些鼻子发酸。
“嬷嬷,我知道了,往后我不会再胡说八道。”
裴嬷嬷一笑?,点点头算作回应。
……
昇阳拉了一?张躺椅挨着床陪周湛午睡,但?其实两人都没有睡着。
周湛说了一?些母亲曾说过?的她的事情,昇阳起先还以示尊敬的听,但?渐渐地她就忍不住了,反手叩着椅子扶手反驳:“什么叫我睡时总是占强,将她踢到墙角无处容身?她做梦也不忘编排我是不是?你说,她还说什么了,今日我若没听到这些,还不知道她竟然这样对小孩子胡说八道!”
昇阳的表情严肃又愤怒,比从前见到的任何一?面都生动,也比从前见到的任何一?面都不一?样。
周湛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仪态万千的姨母坐在躺椅上盘着腿认真?争辩,心中只觉得暖意迎人。
周湛转述的昇平对昇阳的描述,让昇阳本人很是听不下去,干脆截断了两人在宫中的事情,直接跳到了上族学的阶段。
上族学的时候,她们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样子,那时候她们已经被封为县主,风光无限。
昇阳靠在躺椅上:“族学里的事情,好像格外格外多,不过?你刚才问起我母亲,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周湛还没到上族学的年纪,昇阳觉得和他说族学的事情,提前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我母亲是吴国人,当年虽吴国军队来禹,一?生再没能返吴,这世?上也不再有吴国。”昇阳很少跟人提到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是周湛,所以她们提起从前这些人时,心态都格外的平和。
“我母亲不是什么大族出身,日子过?得甚至有些清苦。来禹的路上,她们要赶路,所以进食都十分的简单仓促。吴地有一?物,唤作木姜子,也叫山胡椒。我母亲很会腌制木姜子,做好一罐子,能保存很长的时间,路上吃干粮时挑出一些,那刺激的味道很是开胃。”
“后来她入了王府,做了父亲……也是你外祖父的妾侍,王府的山珍海味,她全都不喜欢,偶然一次她得了一?些新鲜木姜子,便腌制了许多。”
周湛改为趴在床上,双手垫着下巴认真?的听:“姨母是这样才喜欢吃这东西吗?”
昇阳无声的笑?了一?下,这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无奈:“没有……我从没有吃过?母亲亲手腌制的小菜,还没有等到我长到能吃它的年纪,她已经先去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她看了一?眼周湛,一?针见血:“比你还小一些。”
周湛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立马说:“姨母不是在说族学的事情吗?”
昇阳故作恍然之状,一?拍脑袋:“对,族学。在说族学……”
“母亲去世?之后,我要被送进宫,老奴见我整夜哭闹,所以只能跟我将母亲的事情,可是我母亲性子寡淡,又不擅与人交谈。老奴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喜食这道腌制的小菜。”
“我原以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在族学里遇见一?个……小书僮。听说是监学寺人收养的一?个孩子,因为大火烧伤了脸,总是蒙面示人,还时常会被族学里的学生欺负。我偶然一次撞见那些学生抢走他的饭食逗他追赶,饭食洒落,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黑乎乎的,细枝结着豆大果子的菜。”
周湛睁大眼睛,听得入神:“就是傅大人今日送的那道菜吗?”
昇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语气也渐渐复杂:“是啊……就是他送的那道。”
作者有话要说:寺中的相处因为有情感变化,所以写的细一些,马上进入新的剧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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