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北定门外的章丘巷深处,是安国公府所在。这座开国皇帝赏赐下来的大宅子往日进出的人并不少,可偏偏就在今日,整个府宅被里里外外关了个严实。
府外站了两个小厮,正面露焦色的朝着巷子口方向张望。等远远看见打马前来的人是安国公本尊,才都松了口一气。
安国公府出了不得了的大事,非但闭了府,更是遣人将正在官署办公的安国公也请了回来。
听闻那事,兰司言焉有不回来的道理。他也顾不上正跟同僚议事,黑着脸直接就策马回来了。眼下翻身下马,头一句话就是:“那孽障现在在哪?”
“小姐……小姐正在广星阁的屋顶上……”
兰司严脸色铁青,握着着马鞭不发一语疾步入了府。
春日的风带着刺骨的冷,安国公府西南角的广星楼前守了不少人,各个都惊恐又焦急仰着头。
“小姐!”
“渺渺!渺渺!”
而兰家那位大小姐此刻就坐在广星楼屋顶屋檐瓦的边缘,双腿悬在半空,轻轻晃动。这阁楼足有七层,稍不留神从上头掉下去,就会被摔的百骸俱碎。
兰司严抬头见了这场面,怒不可遏:“混账!还不快给我下来!”
一旁的兰夫人王氏早已经着急上火,原是指望着兰司严回来好哄了这兰府唯一的血脉下来,哪想竟是这话。“夫君快住口!别吓着渺渺!”情况紧急,她不及多想,伸手去一把捂住了兰司严的嘴。
“渺渺!”近处的老夫人拿着帕子抹眼泪,她那心肝宝儿站在那高阁楼顶颤颤巍巍,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得跌下来,如何不叫她揪心。“你快下来吧,那上头危险!”
“小姐!快下来!”跟在兰珈身边近身伺候的大丫头兰草儿跪在不远处,一张脸吓得雪白。
兰司严气得不轻,一把摘下王氏的手,“都是你平时惯出来的!”他将顶上官帽取下给随从,又对着上头怒喝:“你要再不下来,我只当没你这女儿!”
“你说的这什么话!”老夫人回过身,怒狠狠的推了儿子一把。红着眼眶道:“你是指望着将我的渺渺逼死不成?”
兰司严不敢顶撞老母,可这逆女做事实在荒唐。“母亲还想再纵着她吗?!”
老夫人哪里不知兰珈今日所求荒唐,可眼下她以死相逼,自己又如何舍得她有一丝半点儿的受伤,跺着脚又气又恨道:“依她!依她!都依了她!”
跪着的兰草儿见事情有了转机,立即高声向着阁楼上喊:“小姐!老太太应了您同顾家公子的亲事了!”
可任凭这阁楼下的人怎么喊,坐在屋顶的少女就是半点反应也没有。烈烈的风吹动着她的衣裙翻飞,叫人有种下一刻就要乘风化仙而去的错觉。
其实,兰珈已经愣了有半晌。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回来了?
明明她已经死了,怎么再次恢复意识会回到了广星楼的屋顶上?
底下的这一幕幕,兰珈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幻觉,是自己真的重生。
此刻应当就是建安十五年,她仍在闺中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却因执着要同顾时京成亲,而爬上广星楼的楼顶以死相逼自己的至亲。
这是兰珈一生的转折点,她绝对不会记错。
堂堂安国公府的嫡女,竟然为同一介寒门成亲而如此行事,实在荒唐至极。莫说旁人要咂舌,就连兰珈上一世也曾私下寻门路查验,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迷心智的药。
否则,何至于会蠢笨成这样。
要知道,就算她的爱慕能视死如归,也捂不热顾时景的心。在这位日后位极人臣的顾相眼中,她只是他锦绣人生中的污点,亦是世人口中仗势逼他入赘的恶毒女子。
不过,也曾有一人替兰珈报过不平,当着数万之众破口大骂那位顾相为“恩义全无的真小人”。
兰珈觉得这话骂的十分准确,可那时什么都已经晚了。
现在不同,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
“渺渺,你快下来!什么都随你的意!”老夫人直掉眼泪,兰家子嗣稀薄,这一支也就兰珈一条血脉,如何不捧着含着精心呵护。
兰夫人王氏也跟着哭:“乖渺渺,快下来吧!”
兰珈上一世只觉得这底下的人,都不是真心爱护她,为了逼她嫁世家豪族都罔顾她自己的意愿。可分明,这些才是最疼爱她的人。兰珈自觉以往是被鬼迷了心窍,这一世……她可再不要走那条错路了。
“祖母——!”兰珈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口气软软出声。她的声音透着沙哑哭腔,再加上被烈风一吹,飘渺得断断续续,让人听了越发心疼。
老夫人会了意,忙指着守在兰珈下一层的仆役去救人。
其实兰珈也真是害了怕,她死过一回,如何还会不惜命。直至被人扶着下了楼,她双腿还有些发软。只是一见兰老夫人正在门口巴巴的等着,她也就不管不顾的飞扑了过去。
“祖母……”
“你这混障,是连祖母都不要了吗?”兰老夫人搂着怀里的人哽咽,气得连连在她背上打了两记出气。到底不舍得,下手还是轻的。“那姓顾的可是叫你喝了迷魂汤?不然你怎么连自己性命都不爱惜了!”
兰珈从老夫人怀里头钻出来,正要接这话,却撞见兰司严投来的盛怒目光。仿佛是被气急了,兰老爹“哼”了一声,黑着脸拂袖离去。